自去年冬日在栖霞山上的温泉庄子度过后, 安阳的精神就开始明显不太好。
像是快要失去动力,却没有发条继续扭转维持下去。
即便她表现得不明显。
安阳晚上开始困得比较早了, 晚间睡得也不安稳,很早就睁开了眼,然后靠在褚卫的腿上休息。
能因为清晨的虫鸣而惊醒,也能因为夜晚的风声穿过婆娑的树叶起身。
褚卫每一处都看在眼里。
她不似之前总是有用不完的精神, 能大半夜还想点着灯看话本子。
褚公公的眼里都是她,所以也觉得这样的变化来得那样大, 那样明显。
他常常会处于不安与惶恐之中,怕哪一日他不在, 他的殿下就出了什么意外。
因这天不假年的诊断而患得患失。
皇帝甚至派了部分天卫来专门盯着褚卫, 不让他能有任何小动作。
本来能在大作手段的褚公公头一次遇到这种级别的难题。
这样的严防死守在安阳公主的一次突然晕倒骤然结束。
少女本是在枇杷树下捣着枇杷,想着要做一罐枇杷膏,不知为何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就倒了下去。
褚卫这才在担惊受怕之中见到了他的殿下。
却没料到躺在床上的人伸出手牵住他,第一句话是:
你不要怕。
褚卫跪坐在床边, 亲吻着她的指尖,紧闭着眼, 死死地忍住像是下一秒就要决堤的泪水。
还记得我以前的话吗?终有一日我将回归原本的世界,你答应了我,要生死相随的。
安阳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
她苍白的脸上扬起笑容,像是未曾感觉到生命的流逝。
不要担心,我没有骗你,我早就知晓有这一天了。
安阳无奈地说着。
下一秒就见到褚卫睁开的眼里泛红的眼眶,满是水光。
奴永远相信殿下。
他撑起笑容,声音却还带着涩意与未曾咽下的碎音。
好像没和你讲过我以前生活的世界。
安阳被他扶着坐起身来,而后被他抱在怀里,她靠着褚卫的胸膛,轻呼一口气。
鼻尖是熟悉的皂荚味,还有少许的苦药味。
褚卫抱着瘦了不少,她却丝毫不觉的安阳,嗅到她发间的花香,轻嗯了声。
她的手指与他的手交错,无名指的戒指交相辉映。
那是距离现在大几年年的未来,我住在天空之外的其他的地方。
褚卫:仙人?
不是啦,只是在未来,人们造出了类似于马车,却能够翱翔上天际的工具。
明明体力和精神都不济,声音却依然清脆,眼神清亮如点缀了星子。
安阳勾着嘴角说道。
不过,以前的我也是个富人哦,即便你和我回去,养你也只是一件小事。
那真是麻烦殿下了。
午后私语。
直至安阳不自觉地睡倒在了褚卫的怀里,他才极为小心翼翼地将她扶着躺到床上。
自己则跟随着带他前来的扈从们离开公主府。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几个月过去,吉时已到。
安阳早早的就醒了,她像是木偶一般坐在铜镜之前被周围忙碌的嬷嬷和宫女们打扮起来。
火红的喜服遍布华丽的金线,凤凰的羽毛宛若鎏金。
为了照顾安阳的身体状况,她头上的凤冠都经过额外的处理,怕把她压得喘不过气。
但这一天不同往日。
身体渐弱的安阳并没有对着凤冠有分毫的意见,反而笑着说这点重量不算什么。
要知道她原来但凡多一根簪子都要蹙眉半天。
安阳看着窗外的光亮,有些恍惚。
她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感受着生命从体内流逝的感觉。
咦,它怎么进来了?
禾夏一惊,看着那只羽毛雪白的鸭子啪嗒啪嗒跑了进来,抬着晶亮的眼珠子看着安阳。
安阳眨了眨眼,伸出手将它的爪子擦了一下,而后抱在了怀里。
她笑着调侃道:你也算是我和褚卫的见证鸭了。
当时也未曾想过,它竟然活了这么久。
按照你的寿命来算,也是只年过半百的鸭了。
安阳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摩擦着它的头毛。
我知道褚卫最开始对你态度不好,他在面对除我之外的事物的时候,脾气总不是很好,也劳烦你多包容他啦。
不知道听不听得懂她的话,鸭子嘎了声。
房内一阵欢笑声。
吉时已到!
来了。
安阳接过那柄精致得有些笨重的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半边颜面,随着人扶持站起身来。
殿下小心。
安阳鲜少参加婚宴。
即便去过几次,也只是去看望一眼,过一会儿就走了。
只记得是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情,好在大部分人一生体验的次数也不算多。
这鸭马上被别人接过去抱着。
上了那红艳艳的轿子,安阳从马车旁的暗盒里摸出一盒早已准备好的糕点,就着清茶吃了两块。
哪怕是坐着也挺费力气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
安阳感觉已经坐了好一阵,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却未曾断过,热闹的让她很是不适应。
等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外面伸出一只手。
手上带着薄茧,骨节分明,无名指上是一枚银色的指环。
蓁蓁,我来接你了。
安阳伸出了手。
迎接外面的人声鼎沸。
褚卫无父无母,给他假作身世的人也不会认为能来玉京参与他的婚仪。
高堂之上仅有皇帝一人,却已极具说服力了。
他看着远处缓缓走来的一对男女,仿若隔世。
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外面皆是张灯结彩,皇帝不遗余力的想办好一件事的时候,礼部哪里敢有半分懈怠。
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
褚卫一人在外的时候在路上难免遇到惊异有狐疑的眼神,他自巍然不动。
他扶着安阳往里走,步伐缓慢而坚定。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安阳望着皇帝闪烁的目光,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拉着褚卫一齐俯下了身。
夫妻对拜。
最后一拜,安阳看着褚卫,缓缓躬身。
礼成!
父皇。安阳蓦然开口。
皇帝看过来。
感谢您的慈悲与关心,儿臣今日很高兴。
安阳笑得眼眸弯如月牙,俏丽而亲昵。
皇帝鲜少见她这样情绪外露。
在他的眼里,安阳从小便是一副恪守礼节的模样,像是礼仪师父精雕细琢出来的人偶,一颦一笑都精确无比。
皇帝心情有些复杂。
他能同意这门匪夷所思的婚事,大多还是因为安阳的身体虚弱,难以承受任何磨难了。
可一想到,若是安阳身体健康,他反而不会让她如愿以偿也令人难过。
世事无常。
殿下进房喝杯茶水,吃些暖食歇一会儿吧,剩下的事就交由我吧。
褚卫扶着她的腰,温声说道。
皇帝:就是,今日事多,可把她累坏了,外面的事你不必管,若是难受就和些药,传太医,不差你这点药材。
安阳在簇拥下被带回了房内。
眼前又是一片红。
烛光闪烁,她坐在桌前,头上的凤冠被禾夏扶着取了下来。
禾夏手脚不如宜春利索,勾了她几根头发,疼的她嘶了声。
殿下恕罪!
无视说起来,宜春呢?
安阳侧过头,脸上带着些疑惑。
禾夏手一顿,脸上表情有些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