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暄打开看了半晌,笑了起来,从桌上拿起另一叠册子:这个你可眼熟?
赵夜阑应道:是臣交予将军府的。
燕将军在早朝后便将此物交给我了,并和你说了同样的话,他也想抗旨。赵暄道,你是不是在等朕同意燕将军取消亲事的消息?没有等到,所以又亲自来找朕撤回旨意?
多年相伴,彼此早已熟悉对方的秉性。
赵暄笑着走到他面前,笑容渐收,沉吟道:你知道的,朕不可能收回成命了。
圣旨一下,人尽皆知,若是当场公然违抗皇命,只会招致杀身之祸。唯有从别的方面入手,比如主动让燕明庭产生退却之意,最好是来御前告个状,互相推诿,说不定还有一线机会。
不过赵夜阑也知道这点把戏轻易就能被看穿,赵暄能看穿,燕明庭也可能看穿,但他还是要闹上一闹,就看皇上是否愿意睁一只闭一只眼,借着泰山安稳一事取消旨意。
但显然,赵暄已经不只是赵暄了,还是一言九鼎的皇上。
这事就此作罢,你回去好好休息。婚事细节会有礼部的人来打点,朕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何其可笑的出嫁。
赵夜阑嗤之以鼻,但抬起头时,脸上又恢复了楚楚可怜的样子:臣,遵旨。
见他这副模样,赵暄声音不自觉软了些:你会怪朕吗?
赵夜阑:微臣不敢。
那你会和将军好好相处吗?
赵夜阑心神微动,皇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可自己却不能顺着他的答案回答。在位者最忌讳官官相护,何况他要嫁的还是手握大军的燕明庭。
陛下若是希望如此,臣便会与他和睦相处。赵夜阑滴水不漏地回道。
赵暄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倒也不用,成婚后你只需做你自己就好。
是。
对了,燕将军英姿飒爽,和你倒是极为相配。你好像还未见过他吧,他和朕以前见过的样子实在是
臣见过的。
赵暄一怔,笑问:那你觉得他如何?
不如何。
赵暄放声大笑:这几日朝堂上每个人都在夸他,也就是你,瞧他不起。
赵夜阑没有滞留太久,撤回旨意无望后,他就告辞离开了。
赵暄目送他离开,瘦弱的身影与金碧辉煌的宫殿渐行渐远,他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呢喃道:高公公,你说他真的不会怨朕吗?
高公公为他添茶,道:赵大人的命都是皇上您捡的,他这些年鞠躬尽瘁,还曾为您挡过一箭,这般忠心耿耿,世间找不出第二人了。如今您又给他找了门好亲事,哪能怪罪于皇上呢?
是啊,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又中过箭,总是养不好。赵暄下意识按了下胸口的位置,若不是当年赵夜阑替他挡这一下,病秧子可能就是他了,甚至也可能直接死在那个雪夜。他扭头吩咐道,去太医院找重新几个医术好的,带去赵府再给他好好看看。
赵夜阑回府没多久,太医院的人就来了,又是把脉又是煎药的,他神情恹恹地听着外面下人们来来往往的声音。
良久,小高端着一碗药进来,他皱起眉头,将药放在一旁,去了书房。
小高又捧着药碗追到书房,连哄带劝地说:大人你快喝一口吧,良药苦口,这次是新来的大夫,说不准能让你的病好转呢。
放着吧。赵夜阑展开一张纸,提笔开始作画。
大人,你先喝一口。小高似乎也不怕他生气,跟个老母鸡似的,聒噪个不停。
待药凉过之后,赵夜阑才搁下笔,端起碗闭上眼,波澜不惊地喝完,又将桌上作好的画随手送给小高。
小高喜不自胜,再仔细一瞧,画上明明是只老母鸡。
距离婚期越来越近,赵府和将军府都肉眼可见的忙碌了起来。尽管有礼部的人来负责此事,可两位主角也少不得要配合。
婚服、喜宴、大礼等流程都要熟悉才行。
居然连宫里的嬷嬷都被派到赵府来,带了好些闺房物件。
赵夜阑刚听她说完圆房二字,就把人请出去府了。
他要忙的事有很多,可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他要看账本,这些年积蓄甚多,心里有个数,绝不会便宜别人半个子儿。
小高抱着崭新的大红喜服,笑眯眯地进来,瞧见他坐在桌前一脸阴郁,上前问道:大人,你怎么不开心?
赵夜阑瞥他一眼:你倒是很开心。
那当然了,我觉着,大人你穿这件衣服,一定会非常好看。小高将喜服抖了抖,赵夜阑的脸色更黑了。
小高将衣服挂在一旁,询问道:大人,你在愁什么?
赵夜阑没有出声,跟他说了也不懂,成亲后就很难再担任左相一职了,还能否上早朝都不一定,皇上也没给个准话,保不齐就让他和寻常妇人一样在后宅里呆着。
但他直觉觉得,皇上一定会这么处理,既束缚住了他,又把燕明庭牵制住了,一举两得。
他倒是不介意呆在后宅一辈子,当个富贵闲散人。前提是能安稳活命,但那些仇家,会让他如愿么?
对了,篮子呢?赵夜阑问。
稍等。小高转头去拿篮子,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想想这篮子里经常有些奇怪玩意,便直接交给赵夜阑,好奇怪,今天这些东西好像没有什么异常。
今日篮子里只有一些零嘴,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小高如同丈二和尚,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大人你好像也不爱吃啊?
赵夜阑将篮子扔出去,气道:把这些都收拾干净了。
转眼便到了大婚当日,街道两旁有官兵严守,外围是些看热闹的老百姓,从赵府排到了将军府。
十里红妆的盛景,只有在新皇迎后的时候才见过。
迎亲队伍很长,送亲队伍更是如此,轿子后面坠着很多箱子,沉甸甸的聘礼嫁妆令人艳羡不已。
赵夜阑坐在轿子里,入目全是红彤彤的大红色,手里攥着喜帕,上面绣着金色的囍字,与他的脸色极为不搭。
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都传进了轿中,有猜测嫁妆值多少银子的,有骂他搜刮民财的他懒洋洋地闭上眼补眠,直到轿子被人踢了三下,听见喜娘说:请接新人落轿。
他才悠悠转醒,看见一只手从门帘外伸了进来,手掌很大,指腹上布满了茧子,是常年习武之人的手。
今日大礼是由皇上亲自主持,百官前来贺喜,赵夜阑不欲在众人面前失色,索性盖上喜帕,眼不见心不烦,伸手握住了那只手。
那只手僵硬了一瞬,然后搀着他下轿。一同踏过将军府的门槛,牵着走到主殿。
赵暄穿着明黄色的便服,坐在主位上,说了几句祝词。两边站着的是文武百官,各怀心思,齐齐注视着这对新人。
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之后赵夜阑便被人牵着送往新房,只是身边一直很安静的人突然打起了喷嚏:啊秋!啊秋啊秋!
赵夜阑:
将军,你忍着点。喜娘小声说道。
我都忍好久了,方才差点在拜堂的时候就打了。燕明庭屈指,揉了揉鼻子。
赵夜阑心道: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