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烧毁了无念峰的主殿,男人一袭白衣,被火舌染上了红影。
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心中发冷,四肢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
火光来势汹汹地靠近他,又在他的身旁散尽。陆北津每踏出一步,脚下便凝出冰霜。
他是无念峰的主人,是这篇大殿的主宰,可此时他却忽然觉得苍凉。
承载着景瑜记忆的光点,一点点从他眼前飘过。
他越来越被逼着直视,那一个他一直不敢正视的真相。
那些记忆的幻境,为什么会那么栩栩如生?或许它们本身就是景瑜神魂的一部分。
白色的身影迅速没入熊熊火光之中,主殿的门匾,在他身后轰然落下,声音震天。
楼塌了,他想。
陆北津抚掌之间,灭掉了这一场大火。
只是一场火而已,对他来说,有什么难以应付的呢。甚至重新修补无念峰,对他来说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他的心情并没有因为火光的消失而变好分毫,甚至更差了。他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地叫:景瑜
他察觉得到景瑜就在此处,也猜得到景瑜的魂魄早已解体,他甚至看得见那颗朱红的丹药,在他面前闪着莹莹的光辉
可他仍旧不断叫着:景瑜,出来!
景瑜,你不怕我再对你用一次炉鼎印吗!
景瑜,我是你师尊!
只是喊了几句,这位修为几乎臻至圆满的仙君,便已经气喘吁吁,脊柱弯出一个颓丧的角度。他急促地喘息着,怒火消退后,身子竟然因恐惧而发起颤: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别怕,景瑜
他好像已经看见了少年因他这几句气话,而转身离去,再也不愿见他。
他已经很久没对谁和颜悦色过了,如今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柔声细语道:你出来,别耍师尊了。我错了,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好,别这么吓我
眼前的世界出现了重重倒影,可每一份中,都有那颗该死的朱红色丹药。刚成型不久的丹药浮空在他面前,丹香四溢,男人却像是察觉到了威胁,迅速伸手将它拍掉。
丹药入手温热,就像景瑜身上的温度一样。一道灵识注入陆北津的识海,告知他丹药的用法。
这是一份绝好的丹药,用景瑜体内的整副药骨炼成。它甚至好到了,不需要陆北津使用,只要炼好,便能帮君卿收敛魂魄,替他重塑身躯。
也就是说,没法阻止。这是景瑜最后的一点恶意。
陆北津或许已经不想看君卿复活,但他偏要陆北津求仁得仁。此举于他而言是名正言顺的报恩,对于陆北津却是折磨。
男人的动作僵在半空之中,骨骼与皮肉都凝固了,像是原本就雕刻在那里的一尊石雕。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景瑜一次又一次地询问他,要不要救君卿。那是刚烈的少年给他最后的选择。要么他活着,要么君卿活。再也没有第三条出路。
是他失职,没有来得及教景瑜,世界上并非只有非此即彼的路。可之前景瑜一次次地询问,他怎么就没有注意到
他一直将景瑜看做笼中的小雀儿,给口水喝,给口饭吃,有心情的时候逗一逗,心情差了便拿它出气直到景瑜离开,他才发现,那好像不是一只雀儿,而是一个和他一样活生生的人。
景瑜不是背叛了他,却是想要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成全他。他陆北津何德何能?
朱红色的丹药在陆北津的指缝指尖化为粉末,男人却仍失魂落魄地盯着那一点,神色之中显出几分脆弱。
丹药的粉末飘向殿宇的角落,不多时,殿宇的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长相肖似景瑜的少年,畏畏缩缩地坐起身来,试探着望向四方的建筑。
他这是怎么了之前不是雷劫,魔修陆北津他人呢,怎么不来保护自己?
这断壁残垣,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破房子,还挺大。
陆北津陆北津在殿宇中央。他发什么呆呢,不知道自己很害怕吗?少年怯怯地想要开口,却吐不出一个字。
怎么会这么冷,他冷得腿打颤
君卿怔怔地望着殿宇中央,男人似是察觉了他的存在,周身的气息陡然鲜活。
下一瞬,男人的身影倒影在少年的瞳孔中,骤然下沉。
双膝砸在地上,痛得宛若掰碎了他的骨头。陆北津漆黑的眸中,蹭蹭绯红凝聚,最终化作两行热泪,顺着颊线落下。
景瑜最后留下的痕迹,也已经在他指尖拂散。陆北津这才切实觉察到,为了他,景瑜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一日,无念峰主殿在烈火之中轰然倒塌。废墟里,白衣仙君痛不欲生,长跪不起。
何为情?
景瑜的身体与魂魄已经随着那一场大火散去,只留下一点意识,随着无处不在的灵气,慢慢聚拢。
天道仍在周而复始地询问着他关于情劫的问题,少年无法思索,只下意识答道:为你来去。
他为了清幽谷中的人与精灵,甘愿去渡情劫。却也因他们而回来。来是情,去也是情。
他为爱陆北津而来修真界,却因不爱陆北津而离去。来时不懂情,去时是无情。
再高深的话,景瑜也想不出了,他只求天道别再问下去了挺难为情的,他一到那具身体里就把天道的这些问题给忘了,什么都没准备呢。
周身萦绕着暖意,天道破天荒地安抚着这位渡劫的小半神,待景瑜适应了一会儿,却继续问:何为爱?
这一遭果然还是来了。
景瑜嘟囔着:我都放弃渡劫啦,不能不要问这个了吗。
天道轻柔地安抚了他,然后重复了一遍问题。
景瑜:。
景瑜闹了一会儿别扭,轻声道:我不清楚,或许爱在彼此之间。
他原本以为爱是心甘情愿的付出。可他对陆北津掏心掏肺时,陆北津却变本加厉地伤害他。等他不喜欢陆北津了,只想离开,这人却又肯伤害自己,来保护他。
景瑜原本以为自己看透了陆北津的,可在陆北津挡在他面前对阵君婉时,他心中还是隐隐震撼。只说那一瞬,或许陆北津真的爱他。
至于其它时候,就唉。
或许有的人,真的只适合共苦,不适合同甘吧。
他离开陆北津,倒也并非全是因为情势所迫,而是觉得他与这人注定不合,得不到一个好结果。
景瑜迷迷糊糊地想着,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天道已经很久没有声响了。
清幽谷中的冰玉床上,少年微微拧眉,从长达百年的沉睡之中清醒。
这一瞬,清幽谷的精灵们尽是欢腾,清澈的凤鸣、月狼的嘶嚎响彻旷野。
景瑜却从这沸腾的声音之中,听出了一丝极富震慑力的闷响,宛若雷声。
这是化神天劫?景瑜微微睁大了眼睛,走出洞府,仰头望着比白昼更加灼目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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