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须得好好补偿景瑜了关于自己对景瑜的苛待,陆北津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明晰的后悔。
他想,景瑜想知道什么,他都告诉他;想做什么,他也会陪着他一道;想抛头露面也无所谓,虚荣一点也好,更可爱;那些灵境他也帮景瑜一同修补,他只想赶快见到景瑜。
景瑜他轻声唤,声音是许久以来未曾有过的轻快。
无念峰中像是起了雾,以陆北津的神识,也无法看破这些雾气的真容。但终归景瑜不会害他,男人便将指尖探出去,点在薄雾之上。
一刹那,眼前的世界变了模样,他被吸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之中。
他看见少年独自跪坐在地,手中捧着一块极为眼熟的玉简,神色惴惴不安。
这么练下去,会死吧
陆北津认出,这是那块被魔修偷换过的玉简。他走上前去,想要夺过景瑜手中的玉简,指尖却从景瑜的体内穿了过去。
这是幻境?陆北津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景瑜还是对他有埋怨的,非要给自己设置这么多幻境,让自己也看看他当初吃过的苦。
陆北津其实是有点心疼景瑜的,便叹了口气,目光追随着景瑜,继续看下去。
少年对着玉简纠结了一会儿,最终气恼地把玉简收回怀里,从乾坤袋里取出了笔墨与几块竹简,对着竹简安静地临摹。
景瑜那时候还不认识字?陆北津讶异了一瞬,很快明白:景瑜当初一出清幽谷,就忙着来找他了,哪来的时间去学修真界的字?
但景瑜从来没有与他提过这等困难,想必是在养还仙草时,顺道学会了。
景瑜眼底的气恼,在临摹了几笔以后,便消散无踪了,眉宇之间隐隐带了点期待。陆北津凑近去看,少年的笔下,一行青涩的字显露出来。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景瑜用指尖轻轻点着师父两个字,唇角微微勾起。
他记得,清幽谷里,有人有父亲的。那人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父亲帮他担着。这么说不恰当,但景瑜确实有点向往向往被宠爱。
他好像没有办法有父亲了,拜个师也是极好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轻轻念着,从怀中取出那块玉简。
就算仙君很凶,拜了师以后,他就会对自己好的,对吧
陆北津怎么肯让他修炼这等错谬的功法,再遭受痛苦,可几次出手,都无法触碰到景瑜分毫。他只好眼看着少年义无反顾地修炼了那玉简,几次走火入魔,差点丧命于这不见人烟的苦寒之地。
后来景瑜终于找到了克服功法错谬的办法,却是用自己的心头血。
景瑜其实有点怕疼的,更不喜欢自伤。第一次划破手腕,他难过得眼角泛红,舌尖心疼地舔了舔伤口。
可随着一次次取血,他的痛苦仿佛渐渐消失了。陆北津知道他只是麻木了,因为少年的面色日渐苍白,面上很少露出笑意。
还仙草成型那一天,他取了太多的心头血,活活累晕在那株翠绿的草之前。
还仙草那株还仙草,在验证对君卿没有作用以后,被陆北津自以为正当地烧掉了。
陆北津怔怔地看着少年,想伸手触碰他,揉揉他的头发,告诉他不值得。
但指尖从少年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周遭的情景也好似受了扰动。再回过神来时,陆北津看见了自己。
在景瑜的记忆中,他竟然那么不近人情的吗?他竟然不知道,在他取走还仙草的时候,景瑜还满含着期待,叫了他一声师尊。
景瑜。时隔近百年,他终于回应了少年的期待。
可已经晚了。
一种重要的东西,在手中流失的感觉,将陆北津笼罩。
第40章 了却(四)
陆北津不想再看了, 他只想好好抱抱景瑜,告诉他,自己以前不是故意的。
如果景瑜要补偿, 他什么都能给他。只要景瑜原谅他。
可他冲不出记忆, 也见不到景瑜。他只能站在景瑜的角度旁观着,看自己究竟是多么残忍地对待景瑜。
打骂与惩罚已经算是最轻的,他仗着自己对景瑜的了解,一点点击碎了景瑜在意的事物。他断了景瑜的修仙路, 用炉鼎来羞辱他, 骗景瑜说他的朋友不怀好意、已经被自己诛杀
少年生性自由而不屈,怎么会没有起反抗的心思,只是每每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而已。但他会在陆北津注意不到的时候,偷偷地哭。有时也会拿起那卷写了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的竹简出来,愣怔地看, 像是想从中找出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招致这种对待。
他看不明白的。陆北津咬紧牙关因为错的人是他, 景瑜做错了什么呢, 要被这么糟践。
他为景瑜悲愤,却太过相信景瑜对他的爱, 以至于最终景瑜摔了那卷竹简时,陆北津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没有办法接受景瑜为什么摔了那份期待?他已经不想让自己爱他了吗?
他不愿意承认, 但景瑜痛苦的面容让他回了神。
陆北津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
景瑜被他下了药, 在阁楼之中无法动弹。然后, 那个该死的魔修来威胁景瑜而自己, 自己那时在做什么?在追两个无关紧要的魔修, 他以为自己在保护景瑜。
可景瑜已经落入了最危险的境地, 对他的最后一丝希望被他亲手葬送在那场因陆北津而起的大火中。
即便是陆北津再嘴硬,他也说不出一丝,劝景瑜不要计较的话来。
后来,景瑜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对他的热烈喜欢。他总是很隐忍,很克制,像是要忍着自己离开陆北津的冲动一样。
消磨光了对陆北津的喜欢,便只剩下习以为常的付出。
不再期待爱,只是消耗自己去爱一个不会给他回应的人。
原来他们之间的问题,出现得那么早陆北津心中像是被压了千斤的秤砣,什么多余的心思也起不来了。
他沉默地注视着景瑜的一次次努力,被自己一次次无情推拒景瑜是真的接近崩溃,才会有了樊樊。
陆北津曾经以为他们之间的裂痕,是在景瑜得知君卿的存在时,才出现的。
却没想到,景瑜从始至终就不在乎君卿是谁。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逼迫自己离开陆北津。
不要如此陆北津出口时,声音是他也没察觉的颤抖。
可他阻止不了。现在的他,当然无法阻止过去发生。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自己自以为是地想要用道侣契约将景瑜绑在身边。却没有想过,所谓道侣的名分,对于景瑜来说,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他以为的保护,对景瑜来说只是一些很苦恼的折磨。
那时候他分明已经,真心想和景瑜一起生活下去了。
真心被践踏的感觉,就是如此吗。陆北津胸口闷痛不已,太奇怪了,分明他一点伤也没受,却好像已经虚弱得快要死去。
这种可怖的感觉,景瑜体会过的次数不计其数。
全都是因为他
陆北津指尖微颤,灵气凝成长剑,无法自控地劈了出去。
天地一白。
一条通路在陆北津面前被展开,男人沉默着,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通路的尽头,是熊熊燃烧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