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津之前落魄得可以,景瑜都忘了这人的洁癖。话说开以后,陆北津倒是又打扮得整整齐齐,身上又泛起了那种竹叶的香气。
不过这也说明,他确实下定了决心。景瑜饶有兴趣地托起下巴,抬眸看着他。
陆北津声音平静,话语倒是格外爽快: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其实是我占了便宜。
景瑜有些惊讶,在他看来陆北津一点便宜也没占到:我不在乎吃点亏。
像是赶瘟神一样。陆北津心底苦笑,却道:所以景瑜,在尘埃落定之前,我想先和你说一件旁的事。蛮荒的古魔,觊觎的是我身上的剑骨。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东西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景瑜眸色凝重了些:所以他需要你的整副躯体,因为剑骨已经碎了。但是为什么,古魔的东西,会流落到你身上?
陆北津看他神色坦然,心底空落落的。听清景瑜的话,却冷笑了一声:这得从魔界的来源说起。魔界在天地初开时也是修真界的一部分,作为一处监狱关押走火入魔之人。
总会有人不敌心魔,又有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入魔,此地人便越来越多到了人满为患时,便将一部分人处死。
如此残暴又漏洞百出的体系,自然引起了魔修们的暴动。他们潜伏得很深,等到仙门的人发现时,魔修已成气候,血洗了仙门。最终,几位仙道大能用命做引子,造出几只吞噬人命的巨兽,并将巨兽与所有魔修一同隔离到了魔界,从此魔界不再属于修真界的一部分。
而如今为祸修真界的所谓上古大魔,也只是巨兽吞吃了太多修士以后,而逐渐入魔罢了。
古魔拥有能够跨越两界的力量,仙门极其忌惮。陆北津的脸色不太好看,便用当初制造巨兽时的法阵,命令它们自戮。但他们终究还需要古魔去吞吃强大的魔修,便留下了一头,挖去他的整副骨头。那副骨头被带回修真界,明面上被销毁,背地里却被人打造成了一块极品的灵骨,以供活人修炼。
景瑜:那就是剑骨。既然如此,拥有剑骨的人,岂不是极易入魔?我鲜少听说这回事。
是,剑骨看似出现得随机,其实是由无极宗一手掌控。陆家当时得到剑骨,却不敢直接用在他们的少主身上。陆北津自嘲地笑了一声,所以有了无极宗陆家的天才陆北津。我直到进入魔界才直到剑骨与古魔的联系,但在修真界已经查到剑骨的来源,当时气急败坏,便回去杀了相关的人。如今剑骨的秘密,修真界应当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陆北津讲完这些,心中沉重,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抬眸时,却见景瑜将头埋进水里,吐出几个水泡。似是在思索,但这小习惯实在很可爱。
心情忍不住轻松了些。
景瑜的心情不是很好。
清幽谷当初就是因为魔界的魔气反噬,吸纳了所有溢出的魔气,才不得不自行封印许久。若非他此番成功渡了情劫,清幽谷还不知道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如今看来,却是在给从前仙道的孽障收拾烂摊子。
不过经历过那么苦的情劫,这点怨恨,倒也没法影响他的行动。景瑜从水中探出脑袋,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你把这些告诉我,想必不是单纯的想要分享。
青年的容貌忽然出现在面前,陆北津怔了一瞬,舍不得移开视线:对我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想与古魔交战,或者是商谈,以取得另一半魔界自行生成的道则,我可以做诱饵。
想让天道接管魔界,必须获得魔界本身道则的控制权。有一半已经由陆北津转交给他了,而另一半,则在蛮荒古魔的手中。
很诱人的提议,景瑜迈步上岸,随手烘干全身,扯了件外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隐约看见精致的锁骨,但是你没必要这么做。若是被抓到,古魔绝不会放过你。我们神道,还没落魄到要牺牲一个无辜的人去与虎谋皮的程度。
嗯,我知道,我有私心。陆北津轻轻嗅着他身上的气息,胸口便像是被什么填满,我想留在你身边。你用玉冕控制我,我便绝不会做出危害你的事。你缺人使唤,便尽情使唤我。你我毕竟比较熟悉,若是用我伺候你会很顺手。
陆北津从来没把自己放在如此低微的位置上过。
他少年天才,后来即便被陷害,落魄得被人奚落,也只是报复回去,没说过要依附谁为生。后来成了仙君、魔君,甚至没人敢在他面前多说几句话。骄傲似是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他不会对什么人低头。
可景瑜恍惚间好像听见了一点声音,像是骨头被折断,傲气飘然落地。
景瑜眸色复杂地看着陆北津。
他从未表现出过,对于陆北津的落魄有丝毫的高兴。
那么陆北津究竟是怎么看出,自己确实会喜欢看他对自己卑躬屈膝的呢?
第57章 重陈(七)
景瑜沉默了一会儿。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 青年的目光就像是一根根尖针,扎在微微弯曲的身体上,泛起灼热的温度。
就连曾经在水悦台, 一步步叩首着去求见喻景神君时, 陆北津也未尝有过如此的羞耻。
景瑜终于开口:我一向拦不住你的决定。你先坐下吧,别再扯动了伤口,还得我给你治。
能阻止陆北津的人,唯有他自己。
温泉旁有几处暖石, 他们一人占了一颗坐下。
陆北津抬眸去看景瑜, 发觉青年神色没有异样,全然没有感受到方才那漫长的煎熬。
陆北津其实已经想好,如果景瑜不答应,他要怎么说服景瑜了。
神君, 是你说的,前尘一笔勾销。那么我们之间, 便只有利益关系了他会这样,藏起心中的眷恋, 去劝景瑜。他会装成不在意, 掩藏起心中的情绪,像是自我牺牲一般, 跟随在景瑜身边。
可景瑜却笑了,语气比他想得还要风轻云淡:我一个人在蛮荒, 确实不方便。如果你想, 便留下吧。不过你我没什么交情, 我只能将你当成仆人。要是你受不了就与我说, 等到伤好了, 我便会放你走。
那点自我牺牲的感动, 在景瑜的坦然下,转变成了自欺欺人的屈辱。陆北津握紧了拳,指尖刺进手心,反问道:若是我受得了?
景瑜仍是笑:就算你受得了,那玉冕也是我清幽谷至宝,不能轻易给你。若你不反悔,等上好了他还真没想过到时候该怎么办,反正陆北津应当坚持不下来,便随口道:便印个奴契吧。能接受吗?
这话对陆北津来说,恐怕有点重了。景瑜笑吟吟地看着陆北津,心中在猜,这人会不会就此放弃呢。
奴契。
鲜艳的字符,刺痛了千疮百孔的自尊。
陆北津的脸色更加苍白,声音沙哑道:都听你的。
景瑜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陆北津狠狠阖上了眸子,像是在刻意隐忍着什么。一滴痛苦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颊线滑下,沾湿了雪白的衣领。
景瑜一向很欣赏陆北津的容貌,多看了几眼,见状轻笑一声:那便这么说定了。过几日你能走动了,我们须得去蛮荒活动活动,也免得抓瞎。你最好把身上那套天蚕线制的法衣脱下来,谁家仆从能穿得这么金贵啊。
很快到了要出殿宇的日子。
景瑜差点认不出陆北津。
男人换下了一身白衣,收敛了周身寒冷的气息。一身褐色的衣衫,凡人的样式,衬得十分的容貌也只能显露出四五分。
让陆北津换衣裳,倒是没想到他会自己将身份降得如此低。也没想到,都打扮得如此简陋了,还是不够。
景瑜朝陆北津走了几步,陆北津对自己身上这套凡人衣裳正嫌弃得很,不想让景瑜看见他如此落魄的模样,下意识退开半步。
景瑜道:不准动。
陆北津便一点也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