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蟹子是李伯早上刚从塘边收来的,又肥又鲜,就是个头不太齐整,除了几只挺大,余下的都是中等个头。
林勰早上走的时候,恰赶上李伯从驴车上抬筐下来,便早早嘱咐说留两只大个的给他,待到暮食他要吃清蒸蟹,李伯,记得把蟹八件与我寻一套来。
就你小子事多,李伯嘴上抱怨,却还是原原本本转达给了寻月棠,这小子挺久来不了一次,便纵着他些,月棠你辛苦了。
没事的,蒸蟹又不麻烦,寻月棠一口答应。
洗蟹蒸蟹都不麻烦,真正麻烦的是食蟹,却总有更麻烦的主儿非要拿蟹八件吃蟹呢,一想到林勰拿着锤子剪子跟螃蟹过不去的样子,寻月棠就想笑。
几人一道刷完了螃蟹,往外挑大个的时候,竟也择出来了五六只。
蟹子性寒凉,若全蒸出来与林大哥祭了五脏庙,那怕他夜里拉稀跑肚就有的忙了。
寻月棠一抬头,恰好看见上午晴空朗日下静坐习字的谢沣,身着了一身月白色的直裰,纵然四下无人,脊背仍旧绷得挺直。
她识人少,几乎不曾见过这般端方的,识妖倒多,那就更没这种样式的了。
唯一一个与谢三哥有些似处的那个,已经在记忆的最最深处了,容貌已然记不清,只记得仪态也这样挺拔。
那是她的主人月棠,被情劫谪下凡尘的仙子。
呼寻月棠长出一口气,高高仰起头,抬手不停扇着眼睛,试图阻止眼泪流下。
可她这是从泥胎里就带出来的毛病,如何忍得住呢?
没几久,泪便流了满脸。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张根生第一个发现,连忙蹲下身来询问。
这话一问出来,就立马挨了辛华一脚蠢货,来了这么久你还瞧不出来么,全府上下都将寻小娘子当个宝贝蛋,唯一一次欺负她的,便是他们厨房里这几个!
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根生自没体会到辛华这一脚之后的深意,只手忙脚乱地掏衣襟,掏袖口,可掏了半天也寻不着一方帕子。肩头倒搭着一方,却已经用了一上午,怕腌臜了寻月棠,也没取下来。
我无事,寻月棠抬袖子擦着泪,一边给自己找着借口,就是有些想家了。
啊,这样啊,张根生试图劝慰,却不会说话,别哭了,手里头没啥能给你擦泪,袖子多脏啊。
嗯,寻月棠点头,尽十二分努力把眼泪往回憋。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虎口处有些大大小小的疤痕,手里面拿着一方素白帕子。
谢沣的声音在她发顶处响起:擦擦泪。
寻月棠泪眼婆娑地抬头,见着谢沣之后泪落得更凶,三哥......
嗯,谢沣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若是累了,便随我出来坐坐。
寻月棠本来想说自己不累,但见谢沣已经转身回了院中,便捏着帕子跟了过去。
待到人坐下,谢沣又重新提笔,写了两个字又抬头,盯着寻月棠手上的帕子问她:怎的不用?
他还记得上次将帕子借给寻月棠,再还回来时浸满了女儿家的熏香,倒不难闻。
啊,忘记了,寻月棠眼圈还湿着,嘴上嘟囔了一句。
她却不是忘记了,只是有些嫌麻烦,上次还帕子时恰好碰见林大哥也在谢三哥房里,暧昧的眼神乱飞,臊得她要命,这次便打算是等下就还回去,省得麻烦。
可听三哥这样问了,担心坏了他一番好心,还是拿起帕子擦了擦泪。
见她动作,谢沣将她方才送来的点心碟子不动声色地往人身前推了推,复又埋头疾书。
寻月棠却没拿,见谢沣墨汁要用尽了,便收好帕子,起身挽起了袖口,三哥,我来与你研墨吧。
谢沣没抬头,道了句:多谢。
不用谢,寻月棠走近砚台,提起水丞轻点了些水,缓缓地研墨。
这时节正起秋风,忽的来了一阵,将寻月棠身上的木樨香味原原本本得送到了谢沣这里。
谢沣当时正落下一笔悬针竖,偏了。
他不动声色又描了一笔,正要稳定心神,却又瞧见寻月棠恰在研墨的一双腕子,沐在秋阳里,更显皓白。
正在落的那笔是垂露竖,也偏了。
他在心里轻轻叹气,早知如此,便自己研墨了。
只是,他还未感慨完,寻月棠就已经轻轻放下了墨锭,三哥你忙着,我便先回厨房了。
方才研墨的功夫里,她已经想好如何处置那几只大个螃蟹了。
晌食时刻将近,谢沣也不好拦她,便点头,也好。
再一抬头,就看见厨房那边张根生正兴高采烈地冲寻月棠挥手。
谢沣:......
作者有话说:
天呐天呐我忘记发
所以晚了几分钟
最近真的忙昏头
第27章 食蟹(2)
可算是回来了,张根生出厨房门将寻月棠迎进来,哥几个都等你回来处理螃蟹呢。
方才在刷蟹到时候,寻月棠就与他们说好了,准备将那些个头一般的蟹子对半斩开,晌食做蟹子炒年糕吃。
就她出去这会儿的时间里,蟹子都已经洗好斩好了,就等着她回来下锅。
蟹子炒年糕倒不是什么稀罕菜,辛华也做得来,但是他最近养成了一个凡是遇见新菜,便先看寻月棠做一下的习惯。
万一这小娘子有旁的好做法呢,自己便又可以学一招。
张根生等人厨艺较辛华浅薄不少,此刻已全然将寻月棠当成了师父,日日里奉茶,想着能学一点是一点,便是有许多菜色在凉州大营并用不上,拿出来吹个牛也是好的。
何况凉州处在周遭几个小国与大晋的交界之处,奴市、勾栏里多得是番邦女子,哪日攒够了钱,便学着林将军,收一个到屋头,也能给新嫁娘露一手。
话说到这里,就得说寻小娘子这个师父是真不错,没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顾虑,也没有老师父那些架子,亲切得不行,不像师父,倒像是个邻家妹妹了。
若非是听闻了那日她在接风宴上与张冲将军说的那番话,大家早也开始对她示好了,又何须琢磨着回凉州买胡姬?
大家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寻月棠已经净了手开始下厨,这菜并不难做。沾淀粉炸了蟹,后与年糕一道炒出来就是。
河鲜、海鲜这种东西,其实最是好烹饪不过,兹要是它足够新鲜,哪怕白水蒸煮都会很好吃。
不多时,满满一大锅蟹子已经炒好了,橙红色的蟹子并着被酱汁染成浅褐色的年糕片缠在一处,在热腾腾白气的遮掩下不停地散着浓香。
不知道咸淡是否合适,她转身对着辛华等人,提了块帕子擦汗,一人口舌不准,大家都来尝尝,与我些意见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