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真是不成用,她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腿,那棠儿是爱屋及乌,还是我们三郎争气。
舟行近十日,在宁州凤城下船后,往幽州的路就好走多了,宋氏瞧着自己好像穿过了一座山,而后又过不到一日,壅城便到了。
纵是如此,回程仍旧是用了寻月棠单人往幽州两倍的时间,这离她出发已经一个多月了。
进了壅城城门那一刻,寻月棠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她掏出怀里一直收着的泥瓷鱼哨,点头拜了拜,我出发时林大哥给我的哨子,说暗卫就在身侧不远,若有事可吹哨。幸好幸好,没能用上,总算到家了。
宋氏坐她旁边,见她拜哨子,笑出了声:棠儿,你说你来幽州,沣儿并不知晓?
寻月棠点头,语气颇自得:老夫人你也晓得你孙子,像是成了精一样聪明。我伙同林大哥和另外一位郑大哥蒙他,着实费了好一番心力呢。
哦,我们棠儿辛苦了,宋氏还是笑,那既如此,沣儿从不与外人的亲卫鸣哨,如何会在你手上呢?
寻月棠愣住,老夫人,您的意思是说,外头的暗卫都是三哥的人吗?
宋氏点头。
寻月棠听闻,一下子泄了气,撅着嘴小声埋怨了句:根本玩不过他......
宋氏慈爱地抚着她发顶,与她交心:这玩不玩得过都是小事,要紧的是,你能不能吃得住他。棠儿,能是不能?
寻月棠歪歪头,想了想,笑着开口:好像......是能。
那就行了。
这边一路上拖延了恁久,抵达却见谢沣、林勰都还未回。
寻月棠将老夫人安置在谢府,不说谢沣去与素轸对战,只说他身为州牧去登州公办。刚刚落到实处的心又一下子悬了起来。
尽心尽力地在壅城陪老夫人到第七日时,谢沣终于在一个深夜回府。
见祖母所居院落还悬一盏灯,他下马疾奔,跪在正堂之外先叩了头,再直身,眼圈已红了,祖母,不孝孙谢沣回了。
第96章 夜归
宋氏本来已除了衣准备上榻歇息, 听到这声后,趿上鞋就出了门,连衣裳都来不及披。
寻月棠听到谢沣回来也惊喜, 从一侧红木衣架上取了件老夫人的披风,紧跟着小跑了出去。
朔风呼啸, 阒黑天幕上正不住地飘着细雪, 宋氏立在门槛上,伸手笼住寻月棠给她新披上的衣裳,看着地上跪着的孙儿就掉了泪, 我尚安好, 哪儿轮得到你在门外磕头?快些起来。
谢沣起身,与寻月棠一道扶着宋氏进了屋。
寻月棠与人商量:外间更冷些, 老夫人, 不若就进内室叙话。
也好。
内室地龙烧得正旺, 暖融融得直如春夜, 宋氏又上榻, 谢沣也在榻前落了座。
寻月棠默不作声, 蹲下身, 解下谢沣的大氅拍落雪粒, 又取了帕子吸净他膝上的污水,后就要转身出门, 老夫人你们先聊,我去与三哥烘烘衣裳。
莫走。谢沣探臂将人拉住, 陪我坐坐。
宋氏也不准, 交由秦嬷嬷或者甄婆婆就是。
寻月棠摸到他冰凉双手, 心内一阵不忍, 挂起大氅随他一道坐了下去, 也不答话,就不住地搓着他手,见其上添了许多伤,有枯草树枝等物割出的细小伤痕,也有被兵器触肉造成的长深伤口。
听闻左荣金王以骁勇善战闻名,素轸人盘踞茂桷也有几年,这一仗打这样久,想来是颇为艰难。
几不可查地,寻月棠叹了口气。
谢沣察觉,与她手五指交叠在一处,而后手腕反转向上,将自己手背压在了腿上不让她看了。
寻月棠察觉他心思,用空着那只手在他捏不起肉的腕子上拧了一下。
谢沣当即又制住她这只手,而后开口:祖母轻减了许多。
与孙儿许久不见,这重逢之际宋氏不欲说什么病啊灾啊的晦气话,只是笑着回:有钱难买老来瘦,祖母这是福报。只是这一程路遥,又要照顾我老婆子,棠儿当真是瘦了许多。
谢沣实话实话:孙儿进门时,已察觉了。
宋氏方才看他俩手里手外的那些小官司,觉得欣慰异常,见一向如同锯嘴葫芦一样的孙儿说出这样的话,就更惊异,不由笑出声:知冷知热,这是好事。三郎,此次公办可还顺利?
谢沣知道这定是寻月棠替他隐瞒的说辞了,便点头:是登州茂桷山因着天干起了山火,并不严重,当日就扑灭了,只是后续的安抚事宜较为繁琐,耽搁了些日子。
那就好,宋氏点头,又问:子修与你一道回了吗?打他与一道你来了凉州,就没再见过,也不晓得这皮小子如今什么模样了。
倒还是那个样,谢沣笑回,子修也已回了,不过他今夜有事并未回府,孙儿明日与他一起过来向祖母请安。
是去找妙言姑娘了罢,宋氏门儿清,听棠儿说是个性子极好的绝世美人,也好,总算是有人能让子修收心了。
阿棠什么都与祖母讲了。
那是,宋氏得意,你未归家的这些日子,我们祖孙关系要多融洽有多融洽。行了,天儿不早了,你赶路也乏,早些回去歇息罢,有什么话说,也不急在这一时。
寻月棠起身道:老夫人,我先送三哥过去,一会儿再回来。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宿在宋氏屋内的碧纱橱,地处小,又暖和,夜间与秦嬷嬷也好照应。
傻女,沣儿回了,你还来我这里作甚?他与我讲的话不急在一时,与你却未必。且安心去。
谢沣便带着寻月棠起身,祖母安歇,沣儿先退下了。
出门发现外头雪下得更紧了,秦嬷嬷送他二人出门,递出二件新披风并着柄油伞。
谢沣接过道谢,下了荣安堂台阶便半蹲了下去,盘儿你撑伞。
想到这里是老夫人居所,又瞧出谢沣的打算,寻月棠一阵脸热,伸出食指戳了戳他后脊梁,三哥别闹,你不累么?
累是有些,但不妨碍背你。盘儿快些上来,雪路湿滑,莫脏了你的绣鞋。
寻月棠拗不过他,嘟嘟囔囔上了他背,不停说着若有人瞧见又该如何。
别怕,府上人都有数,谢沣掂了掂,下结论:轻了。
寻月棠没吱声,心说当然是轻了,老夫人在船上就生了一遭病,来凉州之后又多少有些水土不服,身子总不爽利,谢沣不在府上,前前后后由她主事,与开店一样累了。
好在眼下他回,自己身上的担子也能稍微卸卸。
三哥,登州那边,不太顺利是吗?
谢沣知道寻月棠晓得他行踪,不光是缝那护身符,还托了林勰给他了一张地图几把钥匙,是登州的粮仓所在,比预想的要更难些,素轸见事不妙,就在山上放毒,我们许多人中招,后来又赶上左荣金王黎央逃窜,追他回又去了几日。战线拉得虽长,如今却都解决了,放心就是。
嗯。
说话间二人行进院子,进屋后,寻月棠听到了谢沣五脏庙传来的抗议,她轻笑一声,推着谢沣往盥室走,冷死了,你先去泡个澡,我给你倒腾些吃的,用了再睡。
谢沣应好。
寻月棠本已出了门,突然又想起忘记给他拿衣裳,便用熏笼烘了中衣亵裤,推门进了盥室。
她突然进来,将谢沣吓了一大跳,意识到什么之后慌忙从衣架上扯下衣裳来,可惜已经晚了。
胁下怎了?
寻月棠还拿着亵衣,反手关上门,冷冷看着谢沣身上缠的绷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