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大慈悲,宣扬秘密语。拔度亡灵,出离地狱三途苦。”
谢不归屏住呼吸,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变幻莫测的烟雾。
袅袅的青色烟雾缠绕上素白的帷幔,隐约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身?穿幽蓝衣裙的女子背对着他,出现?在帷幔之后,身?姿清减,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谢不归想要伸手去触碰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
“芊芊!”他唤了一声。
妻子却没有回应,她只是背对着他,缎子似的乌黑长发直直地吹散在幽蓝色的裙裾旁。
在那每一个传说中的相爱之人,点燃返魂香后,应当是两相遥遥凝睇着,视线久久缠绕,彼此生死永隔的眷恋和悲伤,不是吗。
谢不归却连她的一个回眸都?得不到。
无论他如何靠近,他的妻子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始终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幽蓝的裙裾垂曳得优雅无比,也冰冷无比,没有一丝怜悯。
“咚——”
终于?,高高在上的帝王无力跪倒在地,凝视着那道身?影,哑声呢喃,“我爱你……”
如果,如果她能听见。
也许只会叹息一声。
可怜。
好可怜。
你真?可怜啊……
柔软的素幔拂过面颊,像是她纤柔的手轻轻触碰他碎裂的灵魂。
其实从头至尾,谢不归都?无比清醒地知道一个事?实——这一切都?是方士利用某种迷香创造出的小把戏,不过是对方为了利益,给他编造的一场虚幻的梦境。
但他愿沉湎其中,永不醒来?。
第二年,那个姓扈的方士再次出现,带来?了传说中的怀梦草。
“陛下?,将此草放入怀中,便?可在梦中见到您心爱之人。”方士低眉顺眼,恭敬地说。
谢不归看着宫人呈上的怀梦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命人在他的寝宫庭院中种满了这种草,尤其是在他居住的院子周围。
夜晚,谢不归合衣躺下?,嗅着那股子淡淡的清新草香,不知不觉入梦。
然而,无论他如何追寻,梦境始终一片黑暗。
他最想要见到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的梦中。
醒来?却不肯睁眼。
唯有枕席冰冷,身?侧空茫。
她是如此地憎恨着他,恨到连施舍他一场梦境都?不肯。
谢不归的心渐渐变得荒芜。
他缓慢地打开眼睛,眸光空洞地凝望着帐顶。
这里是长门宫,有她生活过的气息,然而到了今日,仅存的最后一丝气息似乎都?快要散尽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雨声淅淅沥沥,敲击在屋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不归躺在榻上,听着嘈杂的不肯停歇的雨声,突然嗅到,枕席衣襟都?沾染上了桃花的香气,但那香气中却夹杂着一股腐朽的、潮湿的,仿佛是从满是淤泥的池塘里打捞出来?的气息。
那气息渐渐弥漫开来?,从他的鼻尖,渗透到他的心脏。
他的身?体?和灵魂都?仿佛被困在了这场潮湿的大雨中,漫无边际地行走?于?无边无际的滂沱。
就像年幼时被放弃在那座下?着暴雨的深山,任凭他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停过。
直到此时此刻——
“谢苍奴,你装够了没?”
她的声音从来?就没有变过,依旧是多年前那样,清脆婉转,饱含情绪,骤然划破了重重阴霾,抵达耳畔。
热烈,生动,鲜活。
她是活着的。
他却历经三年绝望和无望,心灰意冷,垂垂待死。
谢不归的眼睛变得比以前更黑,更透了,有一种被雾气包裹的潮湿感,那种阴冷的鬼气更重了。
芊芊被他这么不说话地静静盯着看,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71章 071
071
淅淅沥沥的春雨如丝般洒落,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
谢不归站在雨中,怀中紧紧拥抱着纤瘦的身躯。
男人一身的鬼气森森,怀抱亦是冷得像是冰块, 冻得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芊芊突然感觉到?, 他的胸肌不经意间抽动了一下。
一下子,又让他有了一点活人的感觉。
突然,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气氛。
“你是在叫我吗?”
谢忆奴抱着一个湿漉漉的纸鸢,摇摇晃晃地朝芊芊跑过来。
小小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格外?脆弱,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羊奶般细腻的皮肤被雨水打湿, 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开, 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仿佛阳光穿透了乌云。
“娘亲娘亲, 你是在叫忆奴吗?”
芊芊愣了一下, 随即意识到?对方误会了, 把苍奴听成了忆奴。
她皱了皱眉,轻轻推开谢不归的怀抱,弯下腰, 认真地对上小包子期待的眼神。
“不是在说你哦。忆奴是乖孩子。至于那个苍奴……”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谢不归看她一眼,又轻轻地垂下双眸。
小包子一脸失望,“不是在叫我啊……娘亲, 苍奴是谁呀?”
芊芊心中一紧,轻声解释道:“嗯, 苍奴……那是一个……撒谎骗人的坏孩子。忆奴不可以学他哦。”
她望着孩子干净的眼睛,迟疑片刻,又轻声问?道:“忆奴。你为什么管我叫娘亲?”
谢忆奴眨了眨亮汪汪的黑眼睛,那眼睛和谢不归简直是一比一的复刻,连眼尾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父皇抱着你,你也搂着父皇,”小孩非常笃定地点点头,“你就是娘亲。”
芊芊轻咳一声,忽然意识到?在外?人的视角看来,她和谢不归刚才的亲密举动肯定让人误会。
她之所?以会跟谢不归如此亲近,不过是一个人在高处摔落时,会条件反射地搂住那个接住自己的人罢了,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眼看雨越下越大?,芊芊忍不住摸了摸小包子的脸蛋,揩去上边的雨水,“快躲雨去吧,一会该湿透了。”
她指尖刚刚从忆奴的脸上滑落,就被对方牵住了手。
孩子稚嫩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心,仿佛害怕一松手就会失去。
“娘亲,等一下等一下。”
谢忆奴把风筝递给?了旁边的景福,忽然转向?一直无声如同幽魂的男人。
“父皇,牵手手。”
谢忆奴伸出手臂,摊开小小的软软的手掌,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