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月,春猎开拔,行了小半个月才到猎场。
裴思渡一身漆黑的麒麟官袍,衬得他人如璧玉,在天光下生出柔软的光。
曹闵打马走在他身侧,后面就是曹瑾的车驾。
他摁着腰间的刀刃,一边执缰,一面奇怪地看着马车。若是照前世的情况,这个时候,曹瑾应该已经病得下不来床了,怎么还能跟着他们来春猎?
裴思渡越想越奇怪。
他凑到了曹闵身边,问:公子,近来郡主身子可好?
曹闵正抬眼望着草场上一望无际的春意,道:你问阿瑾?她好得很,上回与我同用膳还吃了四碗饭,前几日晨起还在府中打太极呢。
裴思渡:
他先是控制不住地想,一餐吃四碗饭的郡主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然后又漫无目的地想到那晚他花了几个铜子儿请人吃的馄饨。
可能这孩子是没吃饱,才想着要吃他的手吧。
胡思乱想了一阵,他下意识往曹瑾的车驾那头看去,只见郡主毫无郡主仪态地将车窗帘子掀了起来,一双荔枝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裴思渡: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看你。
这眼神就像是看透了他脑子里的所有想法,如刀的目光,直直戳到了他心窝中。裴思渡被她盯得脊背发麻,实在是不敢多留,打着马一溜烟地跑了。
到了草场安营扎寨,裴思渡跟林千卫溜达了一阵。
林府君也算是他的顶头上司了,上辈子两人时常一块儿喝酒,裴思渡跟他相处起来轻车熟路,很快就跟人打成了一片。
林千卫瞥了一眼他腰间的刀:你这刀哪儿来的?瞧着跟麒麟府的刀挺像,但是你私锻的吧?
哦,这刀啊。裴思渡从蹀躞上解了下来,交到了林千卫手中,道:麒麟府的刀太沉了,我佩不动不说,□□也举不起来,带了两回觉着吃劲,就找人照着麒麟府的刀给我私锻了一把。
你这身板确实不大行,瘦得快比东市论斤两称的排骨了。林千卫说着便将那刀撂在手中掂了掂,道:嚯,这轻了足足得有一半呐?
他啧啧地调侃起裴思渡来,这可不成啊,殿前步军可得管大王的防卫,你这刀都提不动,怎么当值?正好,趁着此回春猎好好练练。等得了空,我教你套刀法,若是你能练成,杀些平常刺客不成问题。
裴思渡闻言冲他拱了拱手,道:嘿嘿,那我就先谢过林府君了。
谢什么,你兄长与我当年在沙场上那可是过命的交情,教你也是我该做的。说着林千卫将刀系回他的腰间,扬着下颌,指了指在草场周边安营帐的杂役,道:你瞧,那边那几个女真人,身板快抵你两个了。
裴思渡闻言笑着看过去,看了一阵,有些不解地道:为何猎场中这样多的女真人啊?
此处是边疆,距女真近,近年大周与女真战事稍歇,便将边境互市上的年轻女真人征调过来做杂役了。
林千卫示意他边走边说:大王只带朝臣,自邺城行到此处,陆陆续续也走了有小半个月,若是再加上杂役,那怕是要折腾上快一个月了,实在是得不偿失。
裴思渡闻言点点头,这说的也是,从邺城到西关路程不长,但是得照顾那些娇贵的皇室亲眷和肱骨老臣,路上走走停停,磨磨蹭蹭也确实走了很长时间。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直到猎场西面,有人一群世家子在比射箭。
林千卫正说道:你大哥常年镇守澜沧关,久在西关北八百里,快马加鞭沿着猎场西的加狼山一直往北跑,只要半个时辰就能到澜沧关。
裴思渡顺着他的指尖往北看,心中恍然大悟,难怪魏王会将春猎的地方选在这里,重军在侧,也不怕女真人在猎场中造次。
林千卫长叹一声,道:仔细算算,你跟你大哥也有快两年没见过了吧?若是想了,这两日便去澜沧关见他一面,春猎呢,没人看着你的去向。
裴思渡摆摆手,那么远,我哪儿能跑得动啊?
他摁着腰间的刀,神色乖巧地笑起来:我这大病初愈的,哪儿禁得起那么颠?还是好生养着吧。
看来与外界传的不错,林千卫细细打量了他一阵,笑着拍起他的肩,道:你也太娇了。
裴思渡笑笑,不说了。
其实也不是他娇气不肯去,前世今生加在一块,得有快二十年没见过裴晏如了,阔别已久,他心中想得很,自然是恨不得立马相见。
但是裴思渡好生思考了自己的处境,又很快放弃了这非分之想。
他而今在麒麟府当差,乃是天子近臣。可裴晏如握着五分之二的边境兵力,乃是魏国边关重镇,二人若是贸然相见,难免招惹朝中非议。
裴思渡就怕有人会借机戳他爹的脊梁骨。
如今裴家在邺城仍在风口浪尖,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他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两人边说话便晃悠到了世家子射箭的地方。
大魏久在边疆,善战,世家子骑射都不错,此时聚在一起,有不少箭术出众的少年郎,赢得场上片片欢呼。其中有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郎,眉眼同曹闵有些相像,那正是曹衡的小儿子曹如。
曹家两位公子一个好文,一个善武,一个性子像王后,一个性子像魏王。
曹如便是更像魏王的那一个,喜欢权谋诡斗,也喜欢舞刀弄枪。
裴思渡在一侧看了一阵,曹如的箭射得漂亮,箭箭中靶。林千卫看出了他的欣赏,想去试试么?当年你兄长可是邺城箭术最为出众的公子。
裴思渡笑着摇摇头,道:我比我大哥便要次上许多了,还是不要丢人现眼的好。
两人正说着话,裴思渡余光中寒光一闪。
他下意识偏头,只见一只白玉箭流星一般冲着自己射来。
电光石火,林千卫长刀出鞘,噌的一声,将那箭当空劈做了两半。
锋锐的箭头落在裴思渡脚边,他下意识地朝羽箭飞来的地方看去,只见曹如手中的弓弦还在震颤。他微微扬了扬眉,眼中充斥着对裴思渡的挑衅。
裴思渡冲他笑了笑,不动声色
这不是浣水上大出风头的裴二公子么?曹如一面哂笑着一面走近了裴思渡,道:今日要不要在猎场上出出风头啊?
他抬手将掌间的弓抵到裴思渡跟前,颐指气使地扬着下巴:我这有把霸王弓,共三万石,若是你能徒手拉开,我便管你叫一声爷爷,如何?
裴思渡笑得乖巧:微臣不敢造次。
我看你那日在浣水台上与徐兄相辩,不是很威风嘛?曹如步步紧逼地走近了,眼里带着 恃强凌弱的蔑视,今日碰上我,就吓得连话也不敢说了?
殿下!
林千卫见他手有举弓之势,连忙往裴思渡身前凑了一步,想要阻止他逼近:裴校尉初入麒麟府,不懂规矩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曹如不耐烦地冷笑一声,眼睛死死盯着林千卫身后的裴思渡,道:既然裴校尉知道冲撞了我,还不跪下赔罪?
他说着,又趾高气扬地瞥了林千卫一眼,道:林府君,还不让开?难不成我教训一个臣下你也要管?
林千卫连忙抱拳,下官不敢!
曹如呵斥道:那还不退下?!
林千卫犹豫了一阵,最终被裴思渡拦到了旁边。裴思渡没跪,只是冲曹如恭敬地行了一礼,道:下官不知何处做错了,还请殿下赐教。
我不喜欢见着你这张脸笑,尖酸刻薄,看着眼睛疼。曹如满面嘲讽一声,扬声道:若是我下回再见着你在我面前笑,我便着人剥了你的皮。
下官不敢。裴思渡垂首微微扬了扬眉,道:殿下教训的是,下官受教了。
曹如见他知趣,也就不再为难,只是淡声道:知道了就滚吧,别在此处碍我的眼。
裴思渡好脾气地应了一声是,右手不动生死地摁到了腰间刃,退下之前刻意抬头,冲曹如慢条斯理地露了个温柔的笑。
他这是在示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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