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有棵比他腰还粗的歪脖子树被人齐根断成半截,破碎的树干上还有残存的血迹,不难想象那上面曾经发生过一桩怎么样的惨案。
裴思渡就是手上破个皮都能嚎半宿,看着那树干,心惊肉跳,这能叫没事?
嗯。
曹瑾拿着一旁的木棍,拨了拨火堆,答话的声音又轻又淡,那神色像极了只被弄痛了但不敢咬人的小狗。
裴思渡看他这可怜巴巴的模样,沉默了一阵,恶人先告状地道:我方才都说了不能跳,你非要跳。
确实是我的错。曹瑾声音有些委屈:不过若是裴兄你能换个地方掉,兴许我就不会撞到这棵树了。
裴思渡一时语塞,刚想骂他你胡说八道,昏沉的脑子里的一些记忆便好似鱼鳞翻涌般亮了起来。
他们掉下悬崖的时候,裴思渡吓得魂飞天外,理智全失,挣扎得就跟只扑棱蛾子一样。曹瑾投鼠忌器,兴许是顾及着他的伤,又或是因为别的,完全不敢下狠手扭住他,只好把自己变成人肉垫子,护着他往下掉。
一路上不知道给他挡掉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中间撞断的就有这棵树。
裴思渡心头一颤,要是自己这身板直接砸上去,怕是直接就长睡不醒了。
他心虚地瞄着那断口上的血迹,低声道:严不严重?
曹瑾有些拘谨地道:没事的。
然后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瘸。
裴思渡:
他心里更过意不去了,想爬起来看看曹瑾的情况,可一动肩膀就不争气地传来一阵抽痛。
别乱动啊裴兄,你那肩膀伤得好重,起不来的,还是好好躺下休息吧。
裴思渡确实起不来。
但是这么干躺着又有点尴尬,于是裴思渡便问:今夜那群刺客什么来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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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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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人。
曹瑾面不改色地道:汉人的箭没那么凶,你肩胛上的伤太重了,若是我没猜错,整块骨怕是都裂了,若是能安全回去,得叫宫里的大夫好好看看。
裴思渡脸色有些难看,难不成现在还不安全?我睡了多久了?
曹瑾答道:两个时辰,若是林府君成功杀出去了,援兵也该到了。
若是林千卫没混出去,那他们今日怕是都要葬身于此了。
裴思渡心口发紧,他沉声道:怎么会有女真刺客混进来?
问题出在猎场杂役身上,曹瑾垂眸盯着那不住跳动的火: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整个猎场中的杂役几乎都是女真人,怕是他们在各处都零零散散安插了刺客。
可为何麒麟府中也有?裴思渡有些不解:这些人是怎么安插进麒麟府的?
曹瑾声音有些淡:这就不清楚了,但是明显他们是有备而来,大魏有人在接应他们。
裴思渡没说话了。
他在这沉默中皱起了眉。因为高烧,他眼前光影不住晃动,光与暗交织在一起,扭曲成了叫人看不懂的一张脸,看着它,裴思渡不自觉地想到了魏王。
想到了他们分头前的那句话。
给大魏留着你的一条命。
裴思渡不觉得曹衡会死,他还有后手,这后手是什么?
裴思渡想不明白,他阖上了眼,胸中翻涌着的反胃叫他精神不济,甚至连思考的速度都变慢了。
耳边响起来一阵模糊的脚步声,裴思渡想要睁眼,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捂住了眼睛,曹瑾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别想了,你烧的很重,不宜忧思。
裴思渡平日里不喜欢男人靠他这样近,下意识就想要挣扎,但是曹瑾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耳垂,道:别怕,我不对你做什么。好好睡一觉,起来就都好了。
我守着你。
陷入黑暗之前,裴思渡先被裹进了一片檐卜的香气里,外衫柔软的锦缎蹭过他的脖颈,就像是被曹瑾伸手抱进了怀中。
嗅着浅浅的花香,他就又梦见了前尘。
当年寻到江弈怀后,他将人好生地请回了地方官衙,还找了几个手脚精细的丫头给他洗刷干净了,带到了满是炭火的房中,裴思渡面前摆满了珍馐糕点,但是他只是捏着筷子吃席间的素材,大鱼大肉一个也没动。
等江弈怀进了屋,裴思渡才放下了碗筷,抬起眼看他。
这一年江弈怀才十八岁,站在屋里怯生生的,像只不会咬人的小狗,委委屈屈地将爪牙藏住了,见他凑近了便伸出柔软的脑袋磨蹭,摆出一副可怜样。
裴思渡笑着冲他招了招手,道:殿下,来。
江弈怀就乖乖地走到了他跟前,盯住了面前的满汉全席。裴思渡看见他眼中涌出垂涎的光,可是人却站在桌前一动不动。
没得到裴思渡的允许,他甚至连坐下都不敢。
混身上下丝毫没有皇子的气度,畏畏缩缩,带着对陌生人的忌惮。
江弈怀甚至连正眼看裴思渡都不敢。
殿下坐。裴思渡起身,将自己肩头的大氅盖到了他身上,伸手揽着江弈怀消瘦的肩膀挤到了桌边,习惯性地想帮他布菜,侧了身温声问:殿下想吃什么?
可是江弈怀没有说话,他只是木讷地念了一声:殿下?
裴思渡抿着唇冲他笑:对,殿下。
江弈怀的脸上涌起些愕然。
我是殿下?
他说着,清澈的双眼中涌出些时隔经年的茫然。
他喃喃地低语着这两个字:殿下,你叫我殿下
眼泪就从他通红的眼眶中一点点溢了出来,一颗一颗,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裴思渡站在他身侧,看着这样的神色,脸上涌出一丝不忍。
他知道这孩子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来之前他就全都查清楚了。
江弈怀他娘是女真人,当年卧底在魏国邺城中当细作,与魏王有过一段情,珠胎暗结后便消失在了兖州境内。
后来大周与女真开战,他娘在乱军中刺杀大周皇帝,被魏王亲自斩于马下,临死前才说出他们有个儿子。经过大致推算,那年江弈怀应该才三岁。此后,魏王便一直在寻这孩子的消息,直到今日被寻到,才知晓,他的日子过得竟这样不好。
裴思渡也不禁唏嘘。
江弈怀生了全大周最金贵的命,却没享到一天这命数给的福分不说,还吃尽了苦头。
江弈怀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一切,眼中似是有恨意也似是有怨意,但是最后都归一片茫然,他转过头来直直盯着裴思渡,悲怆地哑声道:我是殿下?我是个什么殿下?
大人可曾见过与野狗分食的殿下?大人可曾见过在乱军中跪地求饶的殿下?
江弈怀泪水汹涌,止不住地,一道道滑入了衣襟之中,将他的衣衫染的透湿。
见他哭得这痛苦,裴思渡也有些不忍。
他皱着眉,冲江弈怀温柔地道:您是昭帝曹衡的儿子,乃是全大周最尊贵的皇子,陛下一直在找您,陛下一直很想您,殿下,跟奴才回京城吧?
江弈怀哑声道:我会那里去,也不是那里人。大人,我害怕,我若是回去,可还有命活?
殿下不必怕,洛阳有陛下,什么人都伤不着您裴思渡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擦干净他的泪水,道:就算陛下不护着您,还有奴才呢,奴才不叫旁人伤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