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渡面上满是严峻:我知道,我这是乱臣贼子。可是大哥仔细想想,我说的难道有错么?你的效忠满足不了曹衡,他要的是卑躬屈膝,是咱们所有仍旧心向洛阳的周臣都苟延残喘。帝王之心,欲壑难填,这朝堂,这江山,都是曹氏的,与咱们没关系,可是他们觉得咱们裴氏搭进去一个老子不够,还要一个儿子,一个儿子不够还要第二个
那是不是以后清郁也要一道搭进去,甚至是絮因也要牵扯进去?
裴思渡眼中全是前生留下的惶恐,他灼灼地盯着裴晏如,道:大哥,这不叫乱臣贼子,这叫做自保,权势够大,爬得够高,咱们才能活下来
他生不如死过一回,就再也不想品味那种刻骨民心的痛了。
裴思渡这一生要早早地走到那个最高的地方。
将裴家牢牢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的时间不多了,得拼了命地往上爬。
裴晏如看着他偏执的神色,渐渐皱起了眉,道:思渡,你怎么了?
裴思渡干声道:我没事。
裴晏如一针见血:你在害怕。
裴思渡沉默了,他眼中的颤动压不住,顺着睫羽一点点往外溢。
裴晏如继续追问:你怕什么?
裴思渡皱起眉:别再问了大哥。
问了也不能说。
他什么也不能说的。
裴晏如笑了笑,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道:我知道,思渡,你初入朝堂,做的又是天子近臣,会惶恐也是常事。都说伴君如伴虎,你又是这样一个多虑的性子,面着曹衡,你怕是只能感觉到自己如临深渊,每一步都走的如履薄冰。
可你忘了么?你的身后还有爹,还有我,不要将自己逼得太紧,在你羽翼成熟之前,邺城、澜沧关,都将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魏王多疑确实不假,可你在浣水一举辩倒了大魏第一才子徐应之,魏王很器重你的才思,喜欢你也是不假。裴晏如冲他温和地笑笑,爹与我的往来书信中都说了,说当日你在刑场之上逼问出徐应之栽赃他的铁证,逼迫魏王放了爹。我自小便知,你有惊世之才,将来是要成当世管仲的。
裴思渡有些愣怔。
裴晏如便看着他的眼,继续说:弟弟乃是这天下最聪慧之人,没有什么人是他看不透的,没有什么谋是他算不到的,假以时日,他必是这大周中可振翅一跃的鲲鹏。可现在他还是雏鸟,羽翼未丰,脊梁孱弱,经不得风雨摧折。
说着,裴晏如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道:思渡,你自幼便早慧,比旁的世家子要成熟稳重太多,可而今你父兄尚在,大可不必去背负这些。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思渡你再走慢些,叫我这个无用的兄长再为你挡一挡。
裴思渡脸上的那些阴鸷渐渐消失了,他有些茫然地看了一阵裴晏如,哑声道:大哥怎么会是没用的那一个。
他嗤笑一声,没好气地道:家里最没用的那个明明是清郁,成日里吃饱了就搬个小马扎在院儿里晒太阳,一晒晒一下午,我每回下了值回家都能见着他哈喇子淌一地。
裴晏如被他给逗笑了,道:有本事当他面说。
那我没本事。
裴思渡嬉笑着回了一句,忽而皱眉,抬手指了指裴晏如身后,道:大哥,赤盏公主走了。
我知道。就放她走吧。
裴晏如轻轻拍了拍裴思渡那只尚且完好的肩,扶着裴思渡往前走:若是将她交给大王,那必然氏要命的,将心比心,她爹就她一个女儿,若是出门在外出了什么事,怕是会痛不欲生。
那是裴思渡理解地点了点头,道:不过大哥,那个公主真的对你有意思的啊?你俩怎么认识的?
裴晏如的语气有些紧绷:这事儿你别多问。
裴思渡就好奇了:为什么不能多问啊?大哥你都这个岁数了还没讨着个媳妇,我这不是也关心关心你吗,就连爹也
唉,大哥你打我干什么!?
啊,疼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不问了!
两人渐渐走远,在脚步声也逐渐听不见了。
等裴思渡和裴晏如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断崖下,后头的林中才缓缓走出了个纤细的人影。他揉了揉指尖的杜若香囊,看着裴思渡消失的方向,轻笑了一声。
一夜风波后,刺杀的刺客尽数伏诛,基本都死干净了。
没过两天,麒麟府的校事府就胡贵人的死就查明白了。
人是被赤盏钰儿诱到山中弄死的,而那个临澄,乃是女真的内应之一,那些书信经过朝中书法大家看过后确认不是大公子的手迹。
紧接着,魏王便赏了一大票人。当夜拼死杀出重围的林千卫直接封了个忠义侯,裴思渡也跟着升官发财,直接自从四平提到了正五品马军中郎将,魏王还赐了蟒袍和金鱼袋,红锦做面,金线绣纹,准许出入当值时穿戴。
正四品穿蟒袍,佩金鱼袋。
前无古人,裴思渡是大周建朝来得此殊荣的第一人。
莫大的封赏压得他气也喘不过来,在账中思来想去了半天,只好跟下人说他伤疼得要死了,闭门不见客人。
这是实话。
他养病的前几天人确实要疼得背过去了。
魏王来看了一回,发现这身板比人家闺中小姐还弱柳扶风,特地派了个厨子给他炖大骨头汤,炖了小半个月,喝的他整整重了五斤,人看着珠圆玉润,脸色也好了不少。
裴思渡哼哼唧唧上了半个月药才见好,这一日忽而问起身边的侍女:你收拾的时候看见我那香囊了么?
那小婢女也是曹衡给他配的,叫兰裳,也不知道是不是几辈子没见过男人,一听裴思渡说话就脸红。
这时候脸红的跟个虾子似的,还说的磕磕绊绊的:公子的香囊前几日便没见到。您是不是落在哪儿了?
不可能啊。
裴思渡唯一可能落的地方就是先前曹瑾带着他跑的那处断崖,但是后来他托裴晏如去寻了一圈也没寻到。
其实寻常一个香囊也就算了,但那个香囊是他娘给她缝的,一共两个儿子,一人一个。他大哥的去年在沙场上被乱箭划破了,还羡慕他有块好的,结果今年就没了。
裴思渡叹息一声,道:找不到就算了,证明我跟这香囊没缘分。
兰裳抬头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道:奴婢会做的。公子若是想要,便告诉奴婢那是什么样的,奴婢得空了便动手给您绣一个差不多的。
裴思渡一怔,皱眉道:你给我绣,不大合适吧?
兰裳抿了抿嘴,那耳朵已经红透了,声如蚊讷般道:大王将奴婢派来,就是照顾公子的呀,奴婢以后还得跟着公子回府,伺候公子半生起居的。
照顾我半生起居?裴思渡披着单衣,淡淡地盯着她看了一阵,伸手挑起了她的下颌,道:你是哪家大人进给大王的美姬?君王榻上的美人都是天上仙,我可不敢碰。
公子说笑了,奴婢姓曹,乃是大王的堂妹,如何能说是大王榻上人?兰裳羞怯地垂着眼,眼尾一片红潮,公子,您要的香囊还绣吗?
裴思渡盯了她一阵,饶有兴趣地将手放下了,道:绣,怎么不绣。那香囊是黑的,阴线绣的夜交藤的花样,我娘那时候生我没多久,日日梦魇,也怕我睡不好,就绣了夜交藤。那花样难寻,你也会绣的么?
兰裳温柔地委了委身,道:奴婢去学,明日便开始绣。
裴思渡道了声好,温柔地冲她笑了笑,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兰裳柔声道:公子实在是客气了。
让她个三脚猫绣工的丫头来绣有什么意思?要绣就得找个顶尖的绣娘。小裴大人瞧瞧我的手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