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瑾在看见他的一刹红了眼眶,琥珀色的眸中泪水混着惶恐,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他缓步往房里走了两步,扑进了裴思渡怀中,哑声道:你去哪儿了?一天一夜都没找着你
裴思渡被他一身的血腥味刺得胸中作呕,但是怀中不住颤抖的人叫他心中怜悯之意骤起,没有将曹瑾推开。
他被他撞的心头一紧。
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曹瑾强压的痛苦。
细细品味甚至觉得口中五味杂陈。
裴思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错,不论曹瑾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他而今也就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自己骤然离去,他在这朝堂中无处依傍,确实会忧虑前途生死,这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裴思渡让他哭了一阵才轻叹一声,温柔地道:没事了,我回来了,别怕。
曹瑾仍旧不说话 只是将头狠狠地埋在了他的肩上。
裴思渡肩头渐渐被濡湿,裴思渡轻轻揉着他的后颈,耐心地哄着阿瑾不哭了,我下次一定不会一声不吭就消失了。
裴思渡收拾完了房里乱七八糟的脏污,才定心定意地将曹瑾的手包好。
整个过程中曹瑾就红着眼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是在盯自己久难求得的一件东西一丝神也不敢分。
这孩子怎么哄也哄不好,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得看得裴思渡心都揪起来了。
揪心中还带着一丝心虚。
裴思渡蹲在曹瑾面前,仰头看了他一阵,拿湿帕子将他侧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他动作又轻又柔,眼中像藏着一滩清澈见底的溪流,看得叫人心生愉悦:不生气了好不好?
曹瑾好像有些回神了,他啜嚅着道:我没生你的气,就是我
他抿了抿嘴,眼中有些慌张闪过:我又杀人了。
裴思渡知道,他杀了明远。
在曹瑾回来的那一瞬他就已经明白了。
裴思渡能理解这种痛苦。
曹瑾过去在女真朝不保夕,杀人是为了自保,而今夜在这里却是因为愤恨怨怼而杀人,他沾上了不该沾的血。
他就以为自己不干净了。
曹瑾两手不住地颤抖,他无措地看着裴思渡,道:我怎么会杀人呢哥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杀了他我我就趴在这里,睡着了,他上来就攥住我,说,要教教我怎么伺候男人,我再不济也是大魏的公子,纵使虎落平阳,他又怎可这般羞辱我!?
他说着眼中的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滑,看着裴思渡的眼睛通红,就像只纯良无害的兔子。
裴思渡轻轻擦着他的眼泪,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不怕了,以后我在,没人能欺负你了。
他心中的愧疚一点点涌上来。
这不是曹瑾的错,是自己的错。
毕竟引诱明远这个局是他布的,但是他算有遗策,没想到明远这人胆大包天,竟然将心思动到了曹瑾的身上。
明远绝不是那种胆大包天到敢将歪心思动到皇室身上的人。
是临时起意。
为什么?
他的拇指轻轻在曹瑾脸上蹭了一下,道:手还痛不痛?等下了山我就给你去找大夫好不好?晚上吃了吗,要不要我去后厨给你找点吃的?
曹瑾摇摇头。
他盯了裴思渡一阵,又红着眼眶问:你知不知道有人给明远下了药?
裴思渡一愣,眼中一点点涌出茫然。
下药?
什么下药?
曹瑾何其聪慧,看见裴思渡神色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那截细瘦的手腕上赫然印着一排显眼的指印。青紫交加的痕迹在那片玉白的肌肤上显得愈加骇人,曹瑾抿着嘴,道:我知道你聪明,可是你若是有什么计划,不能提前先告诉我一声吗?你可知先前那明远说我再见不着你的时候,我有多怕?
你若是当真死了,我在这邺城中又当何去何从?
曹瑾声音发哑,一字一顿地道:裴思渡,你不肯相信我。
一滴泪从他眼尾滚下来,砸到了裴思渡手背上。
裴思渡盯着他的眼泪,半晌没回神,先前曹瑾在炊灶间烫出来的伤口还未痊愈,这么一捏 ,就又裂开了,露出了皮囊之下的鲜红。裴思渡心底微不可见地抽疼了一下,这时候他才感觉到曹瑾是个货真价实的人。
曹瑾也会伤、会痛、会累。
这么长时间,他将他笨拙的讨好都送给了裴思渡,可是裴思渡从未放在心上。
确实,他不敢信他。
裴思渡从心底就认定了曹瑾是个与他一般,冷心冷情,未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他们是同类。
在此刻,他又在这个孩子身上看见了点别的。那么多的风刀霜剑加在身上,战战兢兢,在猜忌中活了这样久,是不是只是想找个地方歇脚?
而自己又恰好是被他抓住的那一根救命稻草。
裴思渡习惯了拿自己那套看似温暖实则凉薄的为人处世来敷衍人,可是他我忘了,这会伤人。
曹瑾一片真心换了野狗,大抵也很失望。
裴思渡轻轻抹着他的眼泪,声音又轻又软:别哭了,若是日后我再骗你,便沦为阶下囚,任你宰割,如何?
日后成了亲保准将你日日捧在手上,保准不叫你难受了。
天蒙蒙亮。
麒麟府校事终于在山中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裴思渡,问裴二公子跑哪儿去了,裴二公子自己也说不清楚,好容易将人送回了顶峰禅院中休养,又发现明远大师不见了。
小沙弥找遍了禅房,发现哪里都没有明远的踪影。
王后头疼地又派麒麟府的校事去找找了足足一天也没寻到人。
这一日傍晚,裴思渡与傅明航在顶峰禅院的竹林中见了面。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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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明远下了药?
傅明航没说话,只是轻轻啧了一声。
简直胡闹!我陪你钓逼杀檀蒹葭的凶手,你竟然这般害我身边的人?裴思渡盯着他看了一阵,眼中骤然涌出杀意,道:你下药的时候就没想过,如果郡主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你担得起责任么?
傅明航神色有些嘲讽,道:裴大人,您是不是关心则乱了?自己都知道,郡主能孤身入女真,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野和尚么?
裴思渡眯起了眼,像是只蓄势待发的豹子: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裴大人,你十四岁的时候能带着人躲过一众女真杀手的追踪么?傅明航扬了扬眉:凶悍。他既然变成了曹瑾,就该有曹瑾的觉悟,裴大人知不知道,郡主的身世?
裴思渡没答话。
他不是没查过曹瑾的身份,所有的线索只停在表面,哪怕是往深了挖也只能找到他是麒麟府的探子之一,曹瑾的身份是个谜。他查不出来。
傅明航冲他笑了笑,道:我将郡主的身份告诉你也无妨,省的日后将人娶进家中,还不知道自己身侧究竟躺了怎样的一个豺狼。
郡主那双琥珀眼,乃是女真皇室的象征,他娘是女真皇室,当年女真南下之时,与魏王在边疆苟合,意图刺杀魏王,被拿下。魏王念她一介女流,巾帼不让须眉,还跟自己几回欢好,便放走了。不想三年后,女真再度南下,曹瑾生母孤身一人来了大魏。
傅明航眼中涌出点戏谑:曹瑾便是那个时候来的。他娘因为与魏王有私,在女真活不下去了,在魏王帐前自尽,将他们二人唯一的儿子留在了魏国。裴大人,曹瑾这个名字是他十岁后改的,此前他一直托的是他娘用的汉姓,姓江,叫江弈怀。
裴思渡倒吸一口凉气。
江弈怀?
江弈怀!
当年那个斩了自己的江弈怀!?
他强压住眼中的悚然,抬头看向傅明航,只剩讶异。
傅明航似是猜到他的震惊,笑道:这也不难解释为何魏王始终厌恶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