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渡闻言,和煦地笑了笑,道:确是如此,小娘说的有理。
周暮云的灵堂设在浣水之外的一处山脚,是裴思渡做的主,将她葬在了处林木葱郁的好地方。
灵堂边守灵的都是他在麒麟府得力的亲信。
裴思渡叫他们盯着来吊唁的人,一旦有异常即刻来裴府通报。
这一日清晨,他下了夜差,急匆匆赶回府上补眠。
杠跨进门,就看见老爷子坐在院里打太极。
裴南意见着他,就冲他招了招手,道:老二回来了?吃了吗?没吃快来,你娘刚熬的粥。
裴思渡闻言,将刀往后挨了挨,道:诶,来了,爹。
两人缓步到了桌边,挨着坐下了。
裴思渡解了刀靠在桌边。
裴老爷子伸手将砂锅盖掀开来,伸手盛了一碗粥给裴思渡,道:当了一夜的差,要做天子近臣,也是苦了你了。
说着,他将碗递给给裴思渡,道:先尝尝岳柔的粥。
谢谢爹。裴思渡两手接过了,浅抿了一口粥,在口中品了一小真,扬眉赞道:好吃,小娘手艺又精进了。爹您好福气啊。
裴南意闻言笑了,伸手给自己盛了一碗,道:她啊,别做不好,熬粥却是独一份的。熬了这么多年,自然是比旁人熬得要好得多,火候、咸淡、厚薄,府里没人比她更懂了。
裴思渡闻言神色有些微妙,他捏着调羹搅了搅莹白的米粥,微笑道:是啊,这不是爹喜欢么。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小娘也是求仁得仁。
他深深看了裴老爷子一眼,随即便低头专心吃饭,不说话了。
裴南意当没看见他的神色,也笑笑,细嚼慢咽地吃着手中的羹饭。
父子两人悄无声息地用了早饭。
裴思渡先吃完,撂了碗,坐在裴南意跟前不动弹,等着老爷子吃。
约摸半盏茶的时间过去,裴南意的碗才见了底。
他将碗筷放在了桌上,吃完了怎么还不走?
儿子还有事情想请教爹。裴思渡的神色有些少见的恭谦,他道:爹是如何看待浣水之事的?
裴南意没有着急回答,两人只是相对而坐。庭中一派阒寂,唯有几只罗雀在宴上跳过,惊出细碎响动。
半晌后,裴南意不答反问:你是如何看待浣水之事的?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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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问。
他是如何看的?
裴思渡不敢肆意对答,谨慎地道:若是撇去牵扯进此事的周暮云和傅家兄妹不谈,只说魏王。我以为,他没有理由杀上官琪。
裴南意又问:为什么?
裴思渡面色郑重,道:我以为时机不对。
裴南意续问:那你觉得什么时机才是对的?
魏国兵强马壮。
兵强马壮。裴南意一字一顿底念着这四个字。他静静看向裴思渡,眼中一点点涌出笑意:你是觉得魏国而今还不够强大么?
裴思渡闻言一怔。
他在心中掂量,魏国不强大么?
魏国自然强大。
但是已经强大到了能与大周皇室扳手腕的地步了么?
他不知道。
短短十几年从政的经历还不足以让他将而今的局势彻底看清,他现在甚至有些摸不清楚魏王的想法。这也不是他的错,毕竟比上这些在风口浪尖上摸爬滚打了二三十年的老臣,他也只是个能听懂旁敲侧击的聪明人,他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裴南意像是看穿了他的迷茫,谆谆教诲:边疆四藩,魏王铁骑三十万,是女真最为畏惧的大周铁壁,北有澜沧关做为大周第一商贸重镇,南有松陵关屯驻大周最利的兵刀,魏王枕戈待旦,依依东望之心日夜未休,这样的魏国,是猛虎豺狼,难道还不够强?
裴思渡屏息凝神,想,是了。
够强了。
有这囊括四海之意,吞并八荒之心,就够了。
他闷声道:爹说的有道理。
说完这一句,裴思渡便沉默了下来,敛目盯着眼前的空碗,足足沉思了七八个弹指,才沉声道: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诀浮云,诸侯尽西来。
他看向裴南意,眼中满是凉意:爹的意思是浣水这一杀,是兕虎出于柙,要啖肉饮血了?
裴南意只是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
没有否认。
但是他也没有赞同。
裴思渡在他的目光中一点点皱起眉:可是曹衡若是真想借着浣水之事谋反,那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么?
裴南意摇头:看来你还是不懂他。
裴思渡忙拱手:请爹赐教。
赐教什么,我也不看不懂他,我在这邺城的金顶之下二十年,没有一日不是提心吊胆。裴南意道:我只是要告诉你,曹衡他就是曹衡,不是寻常人。他的心思你摸不透抓不到,若是与他虚与委蛇,一着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与延安,在这朝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半生都似盲人骑瞎马,每一步都走得颤颤巍巍,像这般谨慎,却还是险些带着裴氏翻下山崖。
老二,我已老朽了,这颗对洛阳的心好似匪石,再难挪转。可你不一样,你比老大圆滑,比老三沉稳,三个孩子里,你心思最为细腻,是最适合留在魏王身边的人,可留下必然九死一生。
你娘将你留给我的时候,你才十岁,她叫我好好待你。可而今你已经不是孩子了,是走是留,爹还是要听你的。
裴思渡沉默了一阵,道:我不能走,爹。
他神色凝重,我要跟着大公子。
上辈子他走得那样高,天下权柄尽在手中,他怎能接受此生沦为一个籍籍无名之辈?
既然他数月前他能将裴氏满门从刀口之下救出来,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能用裴氏二公子的身份爬到与前世一般的高度,堂堂正正地俯瞰天下?
裴南意料到了他的回答,既然决定留下来,你便要如岳柔熬粥一般,将一心的抱负与热血都付与曹衡,再不要有二心。忠于魏国,终于大周,不论魏王日后做了什么,你都要将这颗心完完整整地放在他身上。
裴思渡没想到他爹会这样说。
老头对大周忠心耿耿了几十年,怎么会忽而对他说这些话,将他亲手推到曹衡身边?
我若是与岳柔走了,邺城便只有你一人,我怕你出事了,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昨夜便去蔡允府上坐了坐,将你托付给了他。改日寻个机会,便去送份束脩,拜一拜老师吧。
裴思渡有些发愣,他静默地盯了裴南意一阵,渐渐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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