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想。裴思渡低下的脸惨白,他哑声道:臣知道,洛阳而今乃是皇后掌权,若是皇上真有一日殡天,怕是大周要有周武之祸,臣以为,大周将来的天子在邺城。
裴思渡抬头,直勾勾地盯住曹衡,道:大王为何不能做那玄宗呢?
魏王给裴南意念了一篇悼文就摆驾走了。
他接下了那只匕首。
裴清郁没明白裴思渡此举是为了什么。
魏王走后他蹲在裴思渡身边,道:洛阳之事邺城中百官唯恐避之不及,你怎么还往上凑?
裴思渡皱着眉头。
到洛阳去做质子这件事情避无可避。
曹衡心狠手辣,对手中的权柄看的极重,郭夫人在后宫的小动作裴思渡都能猜到,魏王日日与她同床共枕怎么会丝毫不知?他知道,但是他在放任。
无独有偶,北疆买卖人口,也是一样的道理。魏王手下的一众麒麟府校事手眼通,不可能查不到牵扯到其中的北疆守将,既然先前连裴思渡都能知道裴晏如在北疆与倒卖人口的事情有关系,魏王为何不早早问责?
裴思渡想,大概是曹衡想要制衡,制衡裴氏与郭氏的关系,但是他行差踏错,棋差一招,在北疆能与郭氏抗衡的裴晏如与裴南意丢了性命,以致于裴氏在大魏朝中再无一席之地。
还连带着折损了魏国的根基。
裴思渡而今主动提出来要去洛阳,是一招以退为进。他看似放弃了在邺城中一切的权力,其实无形中抓住了魏王的心,对与权术,他要顺从,而不是玩弄,他要魏王全部的信任,就得先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交出去。
你怎么敢去洛阳,爹和大哥刚走,你怎么能拿你的性命去冒险,若是你在洛阳出了什么事,我与娘和小妹该何去何从?
裴思渡没有说话。
裴清郁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说啊,你为什么要往洛阳去?
裴思渡冷着脸道:我犯贱。
裴清郁心中才不信,他一把攥住裴思渡的袖子,脸上涌出悲愤:你知道是他杀了大哥和爹,但是你却迟迟没有动手!你为什么不杀了他给爹、给大哥报仇?
我杀不杀你管得着么?裴思渡再也不想压制骨子里的恶劣,他一把将自己的袖子抽了回来,道:成日里一惊一乍,你三岁?离了我这家就过不下去日子了。
裴清郁并不笨,反而他很聪明,但是他太年轻了。缺了世事的磋磨,一举一动里都透着少年人的冲动。那这种聪明就不是他保命的武器,而是催他性命的杀招。
裴思渡不喜欢。
他与裴晏如或者裴南意不一样,他喜欢聪明人,但是不喜欢有点小聪明就自以为是的人。
所以他对裴清郁没什么包容心,也不想费心带孩子。
裴清郁看着他,突然眼眶红了,他嚷嚷起来:你是不是不想帮爹和大哥报仇,是不是不想救裴家!你是不是怕了,要到京城找乔氏给你个庇护!
我就是想给爹报仇,就是想救咱们家!才会去洛阳!
裴思渡也怒极了,他一把推开他,摇摇晃晃地摁了摁太阳穴,今日你杀兰裳,我不知情,若是知道你要杀,我定然先打断你的腿。
裴清郁愣住了。
敢杀人,我裴思渡敬你是条汉子,但是兰裳今日确实不该死。
你知不知道她背后的主子不是魏王也不是大公子而是郭氏?而今大哥死了在北疆,将来朝中带兵打仗的是谁?谁是国之重器?
裴清郁被他两句话点醒,他脸色煞白地道:她是郭
你还知道是郭啊?你心里也清楚啊!人家不仅边疆有悍将,宫里还有个能给魏王吹枕边风的,你杀了兰裳,郭夫人难道会善罢甘休?
裴清郁脸色渐渐发青:我
你问我为什么要去洛阳?不去我要如何保住裴氏这一大家子的性命,靠谁?靠你裴清郁靠卑鄙手段杀尽天下人么?今日你我先杀曹瑾再杀魏王?那咱们裴氏是什么?乱臣贼子么?!
裴思渡眼底全是倦意,你这么些年诗书礼仪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孝你不必守了,明日就给我收拾行囊去蔡允先生家中读书,好好养养你这猪脑子。
这一句话像是重锤,狠狠敲在了裴清郁心上,他一言不发,红着眼眶跑了出去。
裴思渡看着他的背影,疲惫地闭上了眼。
他在心底呢喃。
清郁。
赶紧长大吧
两个月悄然过去。
裴思渡启程的那一日天阴恻恻的,不少邺城的高官都来送他。
荀延安与蔡允站在风中,广袖宽袍被掀得好似风中幡,在城墙上看着他远行。在他们身后更高的望楼之上,曹闵给裴絮因披上斗篷,道:天凉,瞧不见思渡了咱们就回去吧,你身子弱,别冻坏了。
裴絮因眼中有泪光闪动,她看着裴思渡远行,道:殿下,我二哥还能有回来的那一日吗?
能回来的。曹闵面上一点点涌出阴沉,他伸手将裴絮因环入怀中,温声道:裴思渡一定能安然归来的。
曹闵知道裴思渡此去洛阳是破釜沉舟,他在临行前与裴思渡私下见过一面。
裴思渡为他清理的魏国所有阻碍他的障碍,甚至亲手杀掉了自己已有婚约的妻子,曹闵心惊胆跳,裴思渡放弃了自己的所有,甚至亲手断掉了他荣华富贵的可能。
那日离开大公子府的时候,曹闵看见裴思渡在门前重重地磕了头:若是我没有性命回到邺城,此后裴氏便要交给您了。清郁年岁尚浅,不知进退,絮因还是个孩子,若是日后对殿下得罪,还望殿下海涵。
曹闵答应了。
裴思渡靠在车厢上阖眼小憩。
他身体随往前的车驾一晃一晃,像是要散在车中。
耳边的风声好似有人在哭泣,裴思渡在这幽咽的声音中抱住自己的膝盖,渐渐睡着了。
梦中他又回到了前世。
那是一段他记不清的回忆,在这断断续续的风声中,一点点从脑中涌了出来。
那时候他在京城的麒麟府诏狱中,只能透过长短纵横的栅栏往窗外看,那天洛阳在飘雪,片片寒羽落在他身上,将他鲜红的囚衣沾湿了。
那一夜,江弈怀来看他,高贵的帝王看着他像是在看一条苟且求生的蝼蚁,目光中满是怜悯。
裴思渡的下颌被充斥着檐卜香的指尖抬了起来。他听见江弈怀说:是个美人,却是个蛇蝎美人,一身刺,一身血,扎得朕好痛啊。
你想活吗?裴思渡。江弈怀那双水灵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裴思渡,他唇角带笑,在夜色中像是朵盛开的白玉兰,优雅又不容亵渎:若是你愿意伺候朕,朕可以想个办法,偷偷在断头台上将你保下来。
当时裴思渡是怎么想的他已经忘了。
但生前那种被羞辱的恼怒还是从魂灵的深处一点点渗了出来,他听见自己说:你杀了我吧。
他站在那样高的地方呼风唤雨过,被万众拥戴着叫九千岁,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做一个人的禁脔?
江弈怀闻言轻轻啧了一声,美人
裴思渡道:要杀就杀,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深沉,其中涌出看死物一般的漠然。裴思渡甚至能感觉到他甚为可惜地摇了摇头。
他眼睁睁看着江弈怀冲身边的人道:厂公嘴太硬了,来个人,给朕松松他的口。
语罢,身边便走上来几个彪形大汉押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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