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警惕地四下张望,却被人一把捂住唇拖入了黑暗中。
裴清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他道:去找谁了?
他沉在黑暗中的眼睛里满是凉意,像是落了雪的湖水,在夜色中结成冰,凝固成一种让人惶恐的寒冷。裴清郁阴毒的声音一点点刺进她的耳朵,像是贴着小腿往上攀的蛇:半刻前我二哥才杀了那碍手碍脚的小犊子你就这般急不可耐地到宫中去报信了,报了谁的信,魏王?王后,还是旁的什么人?
你在府中,家里人将你当嫂嫂伺候着,怎么,这点好打动不了你,还要变着法儿地来害我们,你们曹氏的人,怎么都是这个德行啊?
兰裳闻言疯狂地挣扎起来,她眼中带狠,屈肘想要将裴清郁的桎梏除开:呜呜
但是他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手中寒光一闪,薄如纸片的一抹小银刀被狠狠地刺进了兰裳的脖颈中。
鲜血喷溅而出,将他们身前的廊柱都沾湿了。
兰裳剧烈地颤动了两下,猛地睁大了眼。
裴清郁像是宰鱼一般,将那薄刃狠狠地推到了她的血肉中,笑道:不管你说了什么,今夜之后,就得永远地闭嘴了。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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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思渡洗着自己手上的血,他坐在廊前淋着秋雨,裴清郁就坐在他身边,少见的,两人都在沉默。
北疆一行后,裴清郁在裴思渡身上感觉到了一些别东西,从前他也见过,但是却没法说明白那是什么,而今爹与大哥都去了,他才看清楚,裴思渡身上那层压不住的凶狠。
从前裴清郁以为他是狐狸,而今才明白,他是豺狼。
戾气和锋芒毕露的豺狼。
这样的裴思渡,甚至叫裴清郁感觉到了胆颤。
魏王就快来了。
裴思渡将那把从江弈怀手中夺下的匕首擦得雪亮,他将利刃塞近袖口,就像是野兽藏起爪牙,你还不将你这一身血腥气洗干净?
这血是洗不干净的二哥,你比我清楚。
裴思渡没有答话,但是裴清郁懂了。
确实。
没有谁想无缘无故地手染鲜血,但是事已至此,手上多一条命或是少一条命,还重要么?这朝堂,杀人无需理由,裴思渡不杀人,人便杀他。
开始踌躇怀疑,后来也想明白了。
还是杀人好。
杀旁人的时候,自己的皮肉是不会痛的。
裴清郁将指尖的血迹在水中淘洗干净,脸上带着笑,却说了杀机遍布的话:你要杀魏王么?
杀魏王啊裴思渡长叹一声。
你杀了曹瑾,又放任我杀了兰裳,下一个不就是他么?
这件事两人心照不宣,只是裴清郁更喜欢把这事情戳破了说。
可是裴思渡却沉默了,他渐渐抬眼看向裴清郁,然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裴清郁。
那只手的掌心冰凉冷硬,像是雪地里被冻干了的石头,激得裴清郁一哆嗦。他听见他二哥说:以后我不在府中,记得慎言,不然,你这舌头,我走之前,一定给你拿了。
裴清郁闻言脸色一变,他刚想问,裴思渡却将攥住他手腕的手松开了。
裴思渡消瘦的背影在雨中渐渐远去,府门外传来一声通传:魏王到。
裴思渡在门前迎了魏王,两人一路走进了灵堂。
曹衡短短数月苍老了不少,他没了一个儿子,洛阳来的使臣又是调查数月前的上官琪之死,又是在问责澜沧关兵败。
在这桩桩件件中,洛阳终于丧失了对边疆藩王的信任,还不等魏王要谋反,他们已经想要开始削藩了。
为了保证边疆藩王的忠心,洛阳要求,边疆藩王的世子,要做为质子入京。明面上是为了控制藩王,谁知道这群早早立了的世子到京中究竟是死还是活?
魏王已经死了一个成年的儿子,断不能再将曹闵也送到那个虎狼之地去。
今日微臣请大王来是为给大王排忧解难的。裴思渡单刀直入,他脸上丝毫看不出丧考的悲伤,反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深遂的沉寂,像是冬日刚下过雪的冰原,冷漠得毫无生机。
臣知道,大王在为立世子的事情忧心。
裴思渡说得慢条斯理,像是在讲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大王有没有想过不立大公子为世子?叫他留在邺城?
曹衡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只有三个儿子,曹如死在了战场上,他舍不得将任何一个儿子送到洛阳去,不论是曹闵还是曹绣,他一个也放不掉。曹衡一时间也拿不准了,他侧目看向裴思渡,道:你要保曹闵?
裴思渡沉默了良久,才道:我要保大魏。
大王,我是魏臣。
曹衡忽而不说话了,他在掂量着裴思渡言语的真假。
裴思渡在这片沉默中开口,他道:我今日与大王开诚布公,我确实想要扶植大公子,但是大王若是真的看清了而今的局势边该知晓,小公子背后有郭夫人,若是今日您保的当真是幼子,那日后大魏的前途该何去何从?
曹衡忽而沉默了。
裴思渡话中的隐喻他听得明白。今时今日,他尚且有余力能顾及大魏,那五年后呢?十年后呢?若是曹闵真死在了洛阳,那大魏唯一的选择就是曹绣。曹绣上位,大魏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外戚干政,郭夫人而今已经露出了她对权力的欲望,真等曹绣践祚,她还能收手么?
裴思渡说的没错。
裴思渡看见了他眼中的动摇,他趁热打铁地道:大王是在担心小公子的安全吧。
是。曹衡接受裴思渡的坦诚相待,他也开诚布公:绣儿年岁小,去了洛阳没个照应。
裴思渡淡声道:臣愿随之前往洛阳。
曹衡神色有些淡:洛阳可不是富贵乡。
洛阳是龙潭虎穴,也并非是水穷处。
孤想不到。曹衡竟有些唏嘘:你为了曹闵竟乐意做到如此地步。
非也,臣乃是自救。裴思渡今日不与魏王绕弯子,他将自己裹在躯壳上的伪装一层一层地拽下来,好像露出了最诚挚的内里:大王既然问起来,我便要说一句实话。我父兄已死在了疆场之上,裴氏而今再无所傍,除却大公子与大王,我已然无路可走,我不过
他嗤笑一声,道:天道有常,我不过是顺时而为罢了。
曹衡眼中闪过锐利的寒光:那你断了我手中最利的刀,也是顺应天时么?
不是。裴思渡说着眼中渐渐涌出冷意,他压沉的声音中填满了杀机:我杀江弈怀是为了报仇。此时不是顺势,而是逆时。
我想告诉大王一件事,人命可贵,不该被弃如敝履,您今日杀一人,于您而言是无关紧要的人,可他兴许是一个母亲的儿子,一个妻子的丈夫,一个儿子的父亲,您也是父亲,您也在沙场上也体味到了丧子之痛。
魏王一时沉默了。
裴思渡眼眶泛红,他漆黑的严重发渐渐爬起红血丝,声音带着难以掩盖的颤抖:您杀了我的兄长父亲,我必然要以牙还牙。也叫您尝到失去骨肉至亲的痛苦。
他缓缓伏地,对魏王磕了个头,奉上了从曹瑾身上搜来的匕首:曹瑾之死,是臣的过错,臣只是想为父兄报仇。
魏王神色有些耐人寻味:若是孤指使的呢?你想杀了孤么?
裴思渡答:臣不想。
魏王没有接那只匕首,他问:你是不敢还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