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宁双目通红,朝殿外的内侍宫婢吼道:本宫命令你们,传太医!
娘娘
萧珩制止道:不必白费力气了。
对不起,对不起!沈长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明明换了,我明明换过了
她莹白的纤纤素手沾满鲜血,浑身遏制不住地颤抖。
沈长宁不是没有杀过人,可这一次,她真的害怕了。
她没想要他的命。
萧珩眼一闭,轻笑出声。
苍穹深邃,明月皎洁,禅房外满庭红梅清幽,门廊下的灯笼散发着融融暖光。
今日,是个好天气。
虽未下雪,梅花已然盛放。
萧珩唇边含笑,靠在沈长宁怀里,打了个哆嗦:冷
沈长宁顾不得什么礼数,撩开氅衣将萧珩拥在怀里,啜泣道:不冷,很快就不冷了
怀里的萧珩微笑。
眼前那张明媚娇艳的脸蛋近在咫尺,可他的视线却逐渐模糊。
朦胧间,只记得有一双含泪的桃花眼,睫羽上染着两颗泪珠,随着轻微的颤动滚落在脸庞上。
眼泪顺着脸庞滑至唇边,和着鲜血,微苦,微咸。
阿宁。
他轻轻唤了一声,缓缓抬手。
可那只手,终究来不及触碰到他曾日思夜想的容颜。
沈长宁拥着萧珩逐渐冰凉的身子,在禅房里呆呆坐了一夜。
夜里,她听着雪花飘落,屋外梅树枝丫被风吹得摇晃不止,朔风呼啸,窗棂跟着扑簌作响。
皇叔,下雪了。
今天并不是好天气。
翌日,拓跋临的禁军来到普济寺,恭迎皇后回宫。
前方停着皇帝的车驾,马车内,拓跋临静默看着她,凤眸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戾气。
沈长宁踩着雪坑,深一脚,浅一脚,任由雪花飘落肩头。
*
长宁哭着醒来。
太子今日一早到温玉轩陪沈氏母女用早膳,见小长宁没醒,夫妻二人就坐在床榻边说了会儿话。
冷不丁瞥见床上的女儿双眼通红,呆呆躺着一动不动,两人吓了一跳。
拓跋硕忙问:阿宁,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听到阿宁两个字,小长宁没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前世,她因为李仙儿的缘故,被皇帝禁足椒房殿。
尽管手筋挑断,她仍想尽各种办法逃离。
终于有一次,她成功了。
李仙儿被她刺了一剑。
皇帝拓跋临大怒,意欲废后,刚从藩地回京述职的萧珩听闻此事,上了道折子。
折子的内容只有拓跋临与萧珩二人知晓。
但也因那道折子,拓跋临打消了废后的念头,将沈长宁罚入普济寺为李贵妃祈福三年。
第三年,萧珩再度入京。
皇帝于普济寺设宴,让皇后在旁侍奉。
拓跋临明明知道,萧珩一生虔诚信佛,却在寺庙中设宴,酒肉相邀,皇后作陪。
那场鸿门宴只有他们三人。
宫婢将沈长宁精心打扮,一袭大红撒花软烟罗裙,乌黑的发髻间戴着九翅凤羽珠钗,眉间描了大红牡丹花钿,盈盈一握的腰间佩着鸾凤和鸣玉,行走间步步生莲,环佩叮咚。
萧珩遥遥望着皇后步入房中,墨眸微沉。
拓跋临笑道:皇叔,今日皇后可是特意来谢您的。
沈长宁深吸了口气,强忍着心头的愤怒走上前,在拓跋临压迫的目光中坐到萧珩身边,亲自斟酒。
萧珩仍旧神色冰冷,皇后娘娘千金之躯,不必如此。
他将琉璃酒杯挪走,兀自倒了杯茶水,起身恭敬道:该是臣敬娘娘,臣在此以茶代酒,多谢娘娘盛情款待。
他语气冷硬,如同寒冬腊月里迎着劲风也不肯低头的松柏。
他误以为今日这局是沈长宁所设。
不是这样的
她知道萧珩茹素礼佛且滴酒不沾的习惯,这场宴席,不是她本意。
沈长宁忙不迭起身,被脚下拖地长裙绊了一下,手中酒壶摔了出去。
萧珩下意识抬手扶住她,二人目光相接。
萧珩迅速移开眼睛,后退半步。
主座上,拓跋临无声冷笑。
萧珩,不愧是他的好皇叔。
沈长宁,也不愧是他的好皇后。
拓跋临借口更衣,起身先一步离开禅房,屋子里顿时只剩下沈长宁与萧珩二人,相对无言。
沈长宁心口怦怦直跳。
皇帝已经容不下自己的皇叔了,这次的宴席,不仅是为了羞辱萧珩,更是想要他的命!
还好还好,那壶毒酒已经洒了。
剩下的酒壶,其实装的都是上好雨前龙井,听说是萧珩常饮的茶。
沈长宁倒了一杯灌在酒壶里的茶水,递上前道:皇叔,晚些你就用这只酒壶的酒水应付应付吧。
见萧珩犹豫,沈长宁又道:放心,里面其实是茶,也没毒。
沈长宁作势就要喝给他看。
萧珩忽然起身一把抢过杯子,我信你。
沈长宁微愕。
这是萧珩头一次在她面前不拘礼数,没有君臣,没有尊卑,只有我和你。
可也就是那一次的信任,让萧珩断送了性命。
萧珩死在她怀里。
她知道皇帝派了人在外头监视,不敢哭出声。
后来她从普济寺回到皇宫的那一整年,她也没哭过。
对于萧珩的死,她心怀愧疚,不敢去回忆。
直到重活一世,她梦见过去,再也抑制不住。
小长宁扑进太子爹爹怀里,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哭。
拓跋硕和沈氏情急之下,正要叫来太医给长宁瞧瞧是不是生病了,长宁就从拓跋硕怀里钻出来,两只小短腿顺着床沿往下爬。
然后噔噔蹬跑到沈氏的妆奁前,拿起自己的赤金七宝璎珞就跑了。
看方向,是朝温玉轩前殿的直房去了。
第10章 九皇叔
晨光熹微,天际渐渐明亮。
外间的灵霜见小长宁光着脚跑出来,忙追了过去。
后头拓跋硕也紧跟着出来,长腿一迈,猿臂一捞,就将女儿夹在了腋下。
小长宁猝不及防被人逮住,两腿还在空中扑腾,口中咿咿呀呀起来。
她小脸皱成一团,阿爹,阿爹
快放她下来!
阿宁。沈氏柔声问道:你是想去找他吗?
小长宁点头如捣蒜,两眼泪汪汪。
拓跋硕抬手替长宁抹了一把脸,纳闷道:找人就找人,怎么还哭成这样?可是谁欺负你了?
沈氏便将昨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拓跋硕更加纳闷:小太监?
沈氏比了一下身高,大概这么高,瘦瘦小小的,瞧着也就六七岁的样子。
东宫不会有这么小的太监。拓跋硕语气笃定,又问:那孩子可有什么特征?
沈氏凝眉想了想,道:右额角上有一片青痕。
拓跋硕当即脸色一变。
这孩子可是有什么问题?沈氏不解。
拓跋硕将长宁放下,灵霜上前给她穿上绣鞋。
他不是太监。拓跋硕神情凝重,沉声道:他,应是我的九弟。
九弟?沈氏人都傻了,那岂不是皇子?
沈氏难以置信,那个衣衫褴褛还遭人欺凌的会是皇子。
拓跋硕叹了口气,催促道:现在也不确定,你快带我去瞧瞧。
不等沈氏反应,小长宁已经率先一步拉起拓跋硕的大手朝直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