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枯黄的竹叶被踩得窸窸窣窣。
宫人听说太子殿下驾临,忙不迭整理好仪容从直房奔出来,在外头站了整整齐齐两排。
太子身后的长随高声道:你们可有见到一个六七岁,约莫这么高的小男孩?
十几个太监面面相觑。
忽然一人出声试探道:可是那孩子犯了什么错?
长随板着脸斥道:现在是殿下问话,你们回答就是!
太监吓了一跳,闭嘴不敢再多话。
他身旁另一人见状,悄悄退下。
不多会,就听到一阵叫骂声:小兔崽子,你的死期到了!
长宁听到这个声音,顿时一激灵,下意识攥紧拓跋硕的手。
察觉到长宁的异常,拓跋硕面色沉下,抬眼望去,就见一个贼眉鼠眼的太监硬是拖着个六七岁的男孩上前。
太监谄媚笑道:殿下,您要找的人奴才给您找到了。
小长宁躲在太子身后,开始哭,身子一颤一颤,可怜兮兮。
大抵是父女连心,拓跋硕感觉到长宁的恐惧,面色黑沉,冲那太监呵道:放肆!
殿下?
太监腿一软,满脸惶恐,可是奴才做错了什么?
小长宁上前朝那太监一边指一边哭,阿爹,阿爹坏
他是坏人!他是坏人!
太监认出躲在太子身后的小娘子,心中一咯噔。
大事不妙。
心念电转间,太监一把将手边的萧珩推了出去,骂道:好你个小兔崽子,手脚不干净偷东西便罢了,居然还敢欺负郡主!
旋即又小心翼翼道:殿下,都怪奴才没能管教好手底下的人,冒犯了郡主,还请恕罪。
你手底下的人?
拓跋硕声音听不出喜怒,再次问道:此话当真?
太监寻思着,太子贵人事多,想必不会对东宫各处的情形都了如指掌。
于是干笑两声:当、当然。
拓跋硕呼吸沉重,显然有发怒的预兆。
好大胆的奴才!
萧珩被人堵了嘴,双手反剪在身后,无法开口辩解。
小长宁见此人居然敢颠倒黑白,气不打一处来,想从脚边找点石子教训他,遍寻不到,便将手里的拨浪鼓砸了出去。
哎哟!
太监吃痛,一屁股跌坐在地。
小长宁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指着他:坏!坏!
太监眸底划过一丝阴狠,但碍于太子在此,不敢放肆,赔笑道:郡主,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他又循循善诱:昨日是因为这小丑奴吓着了您,都是他的错!
说及此,太监手下稍稍使劲,又将萧珩往前推。
萧珩脚下一个踉跄。
眼看要撞上小长宁,沈氏惊呼出声。
长宁也怔了怔,就瞧见一道黑影朝自己砸来。
一声沉闷的撞击响,两道身影一起摔在地上。
长宁耳边传来痛苦的闷哼。
宫人急忙将萧珩与长宁拉开扶起。
沈氏也快步上前揽着长宁四下检查,见她无大碍,这才舒了口气。
宫人将小长宁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询问她是否受伤。
长宁顾不得她们。
方才她感受得真切,就在着地瞬间,萧珩的手臂枕到了她的后脑处,承受了大半的冲击。
她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响。
借着人影晃动的缝隙,长宁见萧珩独自站在道旁,右手不能动弹,疼得大汗淋漓,却硬是一声不吭。
长宁眼泪又跟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往下落。
沈氏以为她是被吓着了,想要将她抱回来,就见长宁推开面前的灵霜和沈氏,朝前奔去。
萧珩本能想后退,与人保持距离,刚要动,手臂传来传来钻心的疼。
长宁避开他受伤的手臂,靠在萧珩身前,捧着他的胳膊轻轻吹气。
萧珩墨眸一闪,又故作淡定地望向别处。
手臂上的薄衣被小娘子的泪水浸透了一块,隔着湿润的衣服,他能感受到她呵出的甜香气息。
灵霜和一众宫人想要上前,可一对上萧珩,个个都噤了声。
他两只眼睛冷冰冰的,透出鹰隼一般的阴鸷之色,眼光锐利,如同出鞘利刃,望之生寒。
另一边,拓跋硕气怒交加,直接将那太监发落杖毙。
沈氏转身拉了拉他的袖子,阿硕,你看
萧珩毕竟是皇子,她不敢轻易上前将长宁抱回来,只好请示拓跋硕。
拓跋硕见长宁黏在萧珩身边,弯腰朝她招手。
阿宁,过来,咱们要回去了。
长宁小心翼翼地捧着萧珩的右手臂,看向太子爹爹的眼睛里写满求助。
拓跋硕吩咐长随去请太医,然后蹲下身继续哄:乖,阿爹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他会没事的。
拓跋硕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萧珩。
以及他额上的青痕。
萧珩抿唇,另一手将长宁推开,转身就走。
长宁怎会轻易放过他,忙跟了上去。
但只要长宁一跟,拓跋硕和沈氏等人就要追上去。
萧珩不堪其扰,回过身冷冷斥了一句:滚。
长宁呆住。
她的赤金七宝璎珞圈,还是没送出去。
*
萧珩不愿随长宁回去养伤,绕着那段曲折小径很快就跑没影了。沈氏与拓跋硕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人,只好作罢。
最终长宁还是跟着沈氏一干人回了温玉轩。
她歪在窗下的软塌上闷闷不乐。
沈氏与灵霜在屋子里收拾箱笼,明日她们就要启程到江南留园避暑。
灵霜瞄了长宁一眼,低声道:娘娘,这都三天了。
自打长宁回来,就几乎不曾笑过,小小一只人儿常常对着窗外,神情严肃。
沈氏闻言,看向珠帘后的长宁,摇摇头。
这孩子,估摸着是在想她九皇叔吧。
拓跋硕见过萧珩后,对萧珩的身份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
相貌,年龄,都与当年囚禁在冷宫的九皇子十分接近。
只可惜,九皇子是罪妃之子,皇帝对于他的存在讳莫如深。
即便现下他受尽委屈,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否则皇帝就会知晓九皇子逃出冷宫之事,届时恐怕就是拓跋硕这个太子出面,也无法扭转局面。
沈氏再度叹气,吩咐道:咱们不在的这些日子,派人好生照顾那个孩子,他若有什么需要的,尽量满足。
灵霜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还是点头应下。
*
过了端午,天气逐渐酷热难耐。
温玉轩假山环绕,古树林立,树冠遮天蔽日,蝉鸣声从密密麻麻的枝叶间传出,窗外,一池泓水,澄碧如玉。
小长宁就望着平静的池水发呆。
按照本朝的惯例,每逢五月,皇帝就会到江南留园避暑三个月。
她的记忆瞬间与前世重叠。
那年新帝登基,帝后一同出行南下。
留园向来有吴中第一名园之美誉,晴峦耸秀,绀宇凌空。*
皇后住在芙蓉榭。
芙蓉榭凌空建于水上,正面对着一池荷花,时值盛夏,红莲怒放,翠盖凌波,皇后一袭红衣,凭窗远眺。
窗外林栾烟水,一望无际,气象万千。*
来到留园将近一月,皇帝几乎日日召见李贵妃,一次也没有来芙蓉榭探望过皇后。
这满池红莲开得再好,无人观赏。
沈长宁百无聊赖,差人去寻一只小舟,到了傍晚,也好泛舟湖心,权当解闷。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沈长宁手里撒着鱼食,悠悠道:可是要到小舟了?
什么都没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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