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这才抱着匣子进去,小心谨慎地关上房门。
萧珩望着她的背影,眼角眉梢不自觉带起了笑意,什么事情,这般谨慎。
嘘。长宁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道:自然是大事。
她捧着匣子往屋内跑,又朝呆愣的萧珩招招手,快过来。
萧珩本想拦着,她人已经一溜烟蹿到自己房间里了。
萧珩房间陈设简单素净,屋子里只有淡淡的松香气,和萧珩本人一个味道。
进了内间,长宁毫不避讳地拉着萧珩坐下,才将自己的宝贝匣子打开。
匣子底下压着一叠银票和不少金银珠宝,萧珩却一眼瞧见了他给长宁的红封和厚厚一叠书信,甚至还看见了许多年前,小长宁为了救他拿来砸人的那只拨浪鼓。
拨浪鼓破损的一角补了块玉石,是当年他被送往陇西前留下的东西他不想亏欠什么,可他也不曾拥有过什么,能报答的东西有限。
长宁摇动那只拨浪鼓,笑道:离京前翻找旧物发现了它,就把它一起带来了。她爱怜地摸着上头的玉石,像是捧着宝贝,这可是玉石呢,不能扔。
萧珩一笑:下次给你换个新的。顿了一下,又道:我们不缺这个钱
他话音未落,长宁就一股脑的将匣子里的东西倒出来,这些首饰能值多少钱得去典当行了才清楚,还有这些,是我攒了好多年的,一、二、三足足五千两呢!
她数着银票眼睛亮亮的,小嘴兴奋地一张一合:这些钱皇叔拿着,咱们偷偷买几个铺子好好经营,肯定可以赚更多的钱,到时候再把这个院子买下来,然后给皇叔换个宽敞的房间
阿宁。萧珩握住她的手腕,将银票收回匣子里,这是你的钱,好好收着,我答应过皇兄,可以照顾好你。
长宁莞尔,我知道,但我现在也用不到这些钱哎呀反正我的钱就是皇叔的钱,皇叔拿去吧。
她懒得啰嗦太多,把东西装回匣子里,除了那只拨浪鼓和红封还有信件,旁的全推到萧珩面前。
从前她稀里糊涂嫁给拓跋临的时候,拓跋临是正儿八经的皇子,他尚有食禄,手头都不宽裕,又要结交臣子招募幕僚,更需要大量银钱,那时她也是这般将自己的家底全都掏出来。
不过当初她是沈家女,虽无父母但家底丰厚,远不止如今这点银钱,所以她真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把这五六千两交给萧珩会怎么样。
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也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
眼看她的宝贝匣子塞到了自己手里,萧珩只觉那匣子犹有千斤重,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阿宁。他低低唤了一声,墨眸幽深,你就没有点戒备心吗?
他对长宁几乎是了如指掌,可长宁对他了解的都只是表面,她竟然就敢将全部身家都送给自己。
若是换了旁人,她岂不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不知怎的,他心底有点不是滋味。
你年纪小,别犯傻。他把东西还给长宁,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好好藏起来,我就当不知道,以后也也别太轻易相信人,自己容易吃亏。然后站起来背过身去。
长宁疑惑地眨眨眼,都是自家叔叔,为什么
少年背影挺拔,如竹如松。
想到萧珩是个孤傲的性子,长宁声音不由弱了下去,思忖道:唔,那皇叔就暂且帮阿宁保管好了,就当是
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个绝妙的理由:就当是我年纪小,皇叔先替我保管嫁妆!
萧珩倏地回头,嫁妆?
第39章 有狐
他似乎没缓过来。
长宁手肘压着匣子,明眸弯成月牙,作羞涩状,这是阿宁给自己攒的嫁妆,我怕保管不住,干脆皇叔先拿着好了。
嫁妆什么的,当然是她信口胡诌的。
萧珩像是被雷劈了一下,半晌后才艰难地开口:既然是嫁妆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劲。
她小小年纪的,攒什么嫁妆。
萧珩叹了口气,嫁妆我会帮你攒,不用操心,但是不能被人骗。
这丫头没点防备心,五千两对大数人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若是将来她被旁的油嘴滑舌的男人哄骗了
银钱尚是小事,关键是人
萧珩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
索性将匣子拿走,义正辞严:这个,我帮你保管,以后要嫁人,皇叔也会给你添妆,但是,要嫁的人,得让皇叔先过目。
长宁笑容明媚,欣然应道:好啊。
萧珩:
他觉得还是有点不舒服。
长宁并未察觉到少年稍稍蹙起的眉心,掌心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再过几年萧珩就该娶妻了,说不定还得娶侧妃纳妾之类的,届时可是要养一后院的女人,随着女眷变多,相应的还要多买仆人长宁越想越觉得赚钱是当务之急。
晚上,长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这个问题。
萧珩房中的烛火还亮着。
长宁敲开门时,他正握着一卷书坐在窗下,见她抱着枕头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由放下书温声道:怎么了?
睡不着。
长宁盘腿坐到他身边,坐没坐相地歪在少年身上。
萧珩身子微微僵住,但很快又放松下来,是今天的话本不好看?
长宁靠在他胳膊上摇了摇头。
萧珩偏过头,还是有字不认识?皇叔给你念?
长宁像是忽然找到了治疗失眠的办法,雪白的手指点了点萧珩手中的书,皇叔就念这个吧。
他瞥了一眼书卷,好。
书页停在诗经卫风篇,少年嗓音清润,就着文字念道: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
长宁侧耳倾听,认真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有故事吗?
她还是更喜欢听有意思的东西。
萧珩想了想,点头,有,你想听什么样的?
长宁抱着枕头又往他身边挪了挪,道:有趣一点的。
萧珩略一思索,声调平淡道:淇水河边,水落石出,一位美貌女子见狐狸形单影只地行走在石桥上,不由想到心上人没有衣裳,心里忧愁。*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
长宁等不到下文,侧目看向少年的清瘦侧脸,然后呢?
萧珩抿着唇,沉吟半晌:没有了。
长宁呆了呆,噗嗤笑出声:听着像个情诗,结果皇叔就这般没有感情地念完了?
不过这倒也像他的性子。
萧珩此刻也有些窘迫,他目光从长宁明媚的笑脸移开,面上却还是一派淡然之色,我改改。
玉竹般的指节轻轻翻过书页,这次他声音有了些许的抑扬顿挫,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
他不知想到什么,顿了一下,复又继续念道:匪报也,永以为好。
少年不紧不慢地念着,长宁渐渐有些困倦,纤长的眼睫轻轻震动,唔这又是什么意思?
萧珩没具体解释,只是低垂着眼睛道:也是情诗。
那这个有故事吗?长宁靠在他肩头下意识的呢喃:我想听故事,要有意思的嗯,算了,皇叔随便讲讲就好
迷糊中,她觉得还是不要为难萧珩这种不善言辞的人了。
萧珩指腹摩挲着书页上的文字,脑海中浮起自己初见长宁的画面。
那时长宁还小,大抵是不记事了,但他还记得,那天长宁给他了一个木瓜。
有故事。
这次他语气多了几分暖意,你不介意,那我就说给你听。
长宁半梦半醒地回道:好
她好像自幼便有一听诗文就犯困的毛病,这会儿听着他念一段诗讲一个故事,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下垂。
故事还没说完,那颗脑袋就顺着萧珩的胳膊往前栽去。
萧珩眼疾手快将脑袋托住,轻轻放在书案上。
长宁咂咂嘴,似是在梦呓,唇边漾开一抹笑。
萧珩稍稍偏过头,修长的手指拂过她额发,见她睡梦中发笑,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