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也不大能喝,浅浅地尝了半杯。
小蒋只好拉着陆周瑜一起,硬是喝出了在大排档碰啤酒的气势,人也跟着胡言乱语起来。
陆老师,我听炎哥说你们认识十年了。
陆周瑜正垂头切盘中的一颗橄榄,闻言先侧过头看向夏炎,又抬头对着小蒋笑了笑,是啊。
那我也该叫你一声哥,小蒋端起酒杯举过来,一直叫老师也太生疏了。
听到这句话,夏炎拿刀叉的手顿了顿,陆周瑜倒是神色如常,他酒杯已经空了,于是端起夏炎不喝的那杯,和小蒋碰杯。
第二杯喝完,夏炎扯了一下他的袖子,陆周瑜转头的动作有些许迟缓,夏炎拿不准他的酒量,小声说:小蒋酒量一般,别再让他喝了。
一餐结束后,苗苗幸运地叫到一辆车,夏炎架着小蒋把他塞进后座,道别后,出租车扬长而去。
夏炎重新回到餐厅门口时,陆周瑜正微微后仰,靠着餐厅粗糙的花岗岩外墙抽烟,一排打向招牌的氛围灯自上而下笼罩了他。
灯光很柔,和从他口中吐出的烟雾一样,他在缥缈的灯光和烟雾中抬起头,目光落在夏炎身上。
夏炎朝他走过去,距离越来越近时,又觉得陆周瑜是在看他们之间不断下落的雨,雨滴坠落速度太快,因此眼睛对不上焦,眼神空空的。
直至走到他面前,夏炎才意识到,他或许是有点醉了。因为见他走近,陆周瑜站直身体,幅度很小地晃了一下,对他摆摆手,我走了。
夏炎忍住笑意,点了点头,又问:你怎么走?
陆周瑜把手上还剩一半的烟捻灭,丢进一旁的垃圾桶,越过夏炎往前走了两步,打车。
这儿可不好打车。夏炎走过去站在他身旁。
那就等等。
要是等不到呢?
陆周瑜转过脸看着他,脸上罕见地出现呆滞,似乎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几秒钟后说:一直等总能等到。
说话间,仍裹着烟雾的呼吸擦过夏炎的耳旁。
夏炎拿出钥匙按了一下,我送你吧。
陆周瑜看着雨幕,良久没说话,在夏炎以为他又要拒绝时,开口问道:为什么?
打不到车,我总不能把你自己丢在这儿。
陆周瑜闻言忽然笑了,说:好吧。
一路上风雨交加,偶有雷电闪过,将天空撕扯成不规则的片状,普通的轿车登时开出了诺亚方舟的气势来。
路上车流稀少,夏炎开得不算慢,紧压着限速值。
风雨声从未关紧的窗缝挤进来,混杂着若有似无的烟草味,尼古丁溜进身体撩动着神经。
等红灯的间隙,陆周瑜说:一会儿找个地方把我放下来吧。
他住的酒店在市中心,途径不少商圈,再往前开一段便进入市区,打车十分方便。
送都送了,夏炎说:也不差这一段儿。
又往前开了一会儿,夏炎握着方向盘,手紧了紧,开口叫他的名字:陆周瑜。
嗯?
你记不记得前几天你说会下雨的那个赌。
夏炎侧过头扫了他一眼,看到陆周瑜后靠着椅背,大概是红酒的后劲上涌,他闭着眼睛,但还是哑着嗓子应了一声,记得。
应该算我赢了吧。
陆周瑜轻笑一声,算,赌注是什么?
他问的语气随意放松,丝毫不介意似的,大概是觉得夏炎不会提出过分要求。
十年前在山上时,他们也经常打一些无聊的赌,例如老师今天会穿格子衫还是条纹T恤,新买的橡皮多久会丢,夏炎跳起来能不能够到开着花的那条树枝等等。
赌注通常是一句算你厉害。
夏炎那时候总是输,因此不情不愿地对陆周瑜说过很多句算你厉害。
他想着,情不自禁笑出声,好在有风雨声遮挡。
还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
一直开到酒店门口,陆周瑜都没有再说话,车停在路边,夏炎转头去看,他头朝一边歪着,已经睡着了。
呼吸均匀绵长,气息里有淡淡的葡萄酒香。
夏炎趁着路灯投下的昏黄的光,越过中控台凑近他打量。
他闭着眼,因此不再露出让夏炎感到无措的目光。连睫毛都像浸过酒一般,微微耷着,随着呼吸翕动,在眼下落下一层薄薄的阴影。
夏炎上一次离这么近观察他,还是在画室里的写生课上,因模特缺席,需要两人对画。
彼时,夏炎拉着凳子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陆周瑜说:你不能离我这么近。
为什么?
陆周瑜看着他说:画五官也得从整体去看,离这么近看不到整体。
我知道啊,三庭五眼什么的,但是我就是画不好。
说完,夏炎倏地起身,在陆周瑜反应过来之前,横着铅笔在他脸上比划起来。
我量一下,夏炎说:明明感觉哪里都画了,组合起来就是不对。
他说话时嘴里还嚼着软糖,淡淡的水果糖味道充斥在空气中。
陆周瑜不吃糖,也不能很准确地通过气味辨别工业糖精的味道,于是皱了皱鼻子。
我知道了,其他人要么眼睛太小,要么是嘴唇太厚,特征明显就很好画。夏炎一边丈量,一边感慨,都是你长得太标准了,我才画不好。
是我的错。当时陆周瑜没忍住笑了一声。
夏炎一直垂头看着他,窗外的风把陆周瑜的头发吹起,发梢扫过夏炎的下颌,脸侧,嘴角。
痒痒的,他没忍住抿了一下嘴。
和小蒋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并不是赌气,也没有自怨自艾,当下的环境,和陆周瑜如同玻璃弹珠一般冰凉的眼神,莫名地就促使他那么说了。
相处过的一个月零一周,在二十七八年的人生里,着实贫瘠到只有薄薄一片,如同蝉翼般易碎。
凑得太近,夏炎的呼吸拂过陆周瑜的脸,但他却毫无知觉一般躺在那里,呼吸在窗外的风雨声中显得微弱不堪。
夏炎突然恐慌起来,总觉得躺在这里的是风和雨筑成的一具影子,又经回忆灌溉成了真人的模样。
他几乎是颤抖着,将指尖贴上陆周瑜的脖子上,干燥的皮肤下,蜿蜒的动脉火热,生机勃勃地跳动着。
他这才松了口气,又暗暗讽笑自己两声学艺术学傻了吧,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随即,另一个更加荒谬的念头冒出来,不合时宜地扎根在那片薄薄的回忆上,稍不留神,便开枝散叶出参天的欲望。
他不由自主放缓了呼吸,更进一步凑近,闻到了淡淡的烟味,酒味,似乎还有一点山楂的味道。由此不禁想到第一个吻发生时,自己仿佛喝了山楂酿成的酒,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和现在一样。
其实他对陆周瑜并不是除了名字一无所知,至少还记得他嘴唇很软。
夏炎把手从他脖子上拿开,食指弯曲,指节轻轻抵在下唇上,确认一般蹭了蹭。
正欲起身时,陆周瑜的眉头蹙了一下,睫毛上下扇动,然后睁开了眼睛。
夏炎还未看清他的神情,后颈便被一只微凉的手钳制住,犹如野兽捕猎一般,用力压下去。
嘴唇猝不及防撞在一起。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动作。
夏炎想到了创世纪里关于诺亚方舟的记录,浩瀚深渊的泉源尽数裂开,天上的窗户大敞,四十昼夜降大雨在地上。
诺亚带着众生躲进方舟,雨停后,洪水褪尽,所有人便走出方舟,去寻找彩虹,不再回来了。
夏炎把原本无处安放的,被夹在身体间的手抽出来,按在陆周瑜肩膀上,攥着他质地良好的衬衫,在雨停之前,加深了这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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