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身,停住步伐。余光撇见路面凹陷进去的坑,没怎么思索就伸手拉扯住初星眠的手腕。她的手腕纤细,骨节分明,能够完全被他的掌心包裹,掌心触及的地方干燥滑腻。周晁嘉目光在上面停留几秒,才轻慢地提醒道:有坑。
哦。谢谢。小姑娘有点羞赧,也跟着他的动作停下来。
没往前走,山间的风比城市里还要强烈。
初星眠挺直背脊,被握住的手臂也没缩回来。她喉咙干了会儿,才轻咳一声道:其实,是葛红阿姨找的我,跟我说今天是周叔叔的忌日。
又是一阵的沉默,风捎带了两片落叶,转着转着就飘到了初星眠脚底边。
周晁嘉没说话,初星眠低垂视线,硬着头皮把剩下的话说完:我想来表达感谢。
家里出事以后的那几年,初茂平除了拆迁款、投资成功的事情对她讲起过,关于平宅大院里的事情什么都不跟她说。后来生日宴当天葛红大闹,她才知道隔壁邻居的消防员叔叔牺牲的消息。
但哪怕她和初茂平提过想去祭拜,也会很快就被初茂平三言两语打发回来。大概在初茂平的认知里,这件事情是大人们的事情,而她初星眠还是个孩子,没资格参与。
头顶突然沉了沉。
清冽好闻的气息顺着动作的一瞬,落在鼻尖。
温热的指腹轻轻地抵在了她的眉心,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两下。
别皱眉。
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所以你不用感到愧疚和抱歉。
这样的话,在她的印象里,周晁嘉好像说过一次。
初星眠低低地应了声。她目光停顿在两个人牵在一处的腕骨,心底像是有根羽毛轻轻拂过似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没话找话道:你经常过来吗?
嗯?周晁嘉眉尾稍扬,动作很自然地收回,闲下来没事的时候会过来看看。
离公园墓地大概几百米的木屋,住着我父亲生前的朋友。他说,提了提手边的袋子,里面随着晃动的动作似乎有清脆的碰撞声,带两瓶好酒,他一个人守在林场,也寂寞。
初星眠抬眸看他。周晁嘉的脸庞笼着淡淡的光影,眉眼清隽,神情依旧是散漫冷淡的模样,仿佛其他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波澜。
她突然想到那个叫楚漫的女生的话。随即否认般地敛了敛眼眸。
周晁嘉他其实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
她心里轻轻地动了动。
怎么办,好像还是会觉得喜欢呐。
第19章
公园墓地在半山腰处, 整片区域都呈现出阶梯形式向着山顶层层递进。
迈过一层跟着一层的台阶,四周肃穆冷清。
墓碑前干干净净的,显然是经常有人来打扫的关系。
初星眠陪在周晁嘉身侧, 从他手中接过花束, 目光停在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她将花束抚平,慢慢地放在碑前。视线稍抬起,她的目光与照片里的男人对上。
照片里的男人约有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穿着消防员的服饰, 领口被精心地整理过。他笑得眼角微微眯起,露出了几颗平整的牙齿,眉眼间的清隽与周晁嘉有几分相似, 只是看起来更温和,让人感觉是一位很好相处的大哥哥。
初星眠眼底微沉, 无数声谢谢在心底响起,宛如挥之不去的心虫。
这是周叔叔年轻的时候吗?她小声地问道。
他生前的照片不多。周晁嘉单膝伏地, 将碑前被风吹乱的东西摆正,这张照片是他第一次正式加入区消防队的时候留下的, 他一直很小心地保存着。
他偏过视线看向她, 看了一会儿。似是察觉到初星眠低落的情绪,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空气捎带了几分凉意。
初星眠突然想, 如果周叔叔还在的话, 也会像周晁嘉安抚她一样,在周晁嘉难过或者不安的时候, 揉揉他的脑袋吧。
气氛闷了一会儿。
先起身的是周晁嘉, 他经常来这里, 像是对情绪的收放已经习以为常。要我现在送你回去, 还是, 稍一顿,和我一起走?
逆着光,他宽阔的肩线有着浅淡的影儿。腿长腰窄,目光澄澈干净。
却莫名的,有些形单影只的冷清。
鬼使神差般,初星眠脱口而出:好。
嗯?
她语气坚定地又重复道:我说好,我们一起走。
当两个人一起出现在墓地附近的木屋前,初星眠视线落在窗户倒映出的影子上,她看见自己正在发呆。
门很快打开,里面站着的男人浓眉,眼眶深邃,脸颊两侧经风吹日晒有些干燥泛红,唇峰上方的胡茬因常年抽烟泛出淡淡的金黄色。初秋的季节,男人已经穿上了防蚊虫的长袖衬衫。
在看到两人的瞬间,男人吃惊地愣了好一会儿。
这位是?他目光不太确定地看向周晁嘉,像是在等待介绍。
初星眠蓦地紧张起来,攥紧的掌心微微有些潮湿,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绷起的背脊还没松弛就听到旁边清淡疏朗的嗓音,是我的一位朋友,今天和我一起来的。
叔叔好。初星眠乖巧地应了声,心里却莫名有点失落感。
我姓吴,你喊我吴叔叔就行。男人立刻就反应过来,让出半侧,另只手把着门,快请进。
怎么没提前给我说声,我好下山去买点吃的招待你们。等到两人进屋,又顺手关好了门。
山间不比市区里,早晚都潮湿阴冷,门要是不经常关,半夜的冷风顺着缝隙就钻。
周晁嘉笑笑:不用这么麻烦。
说着,他将带好的两瓶白酒拿了出来。
还是你小子懂我啊!老吴顿时眉开眼笑地说,我这平时下山一趟特别麻烦,哪怕开车去市区也远。有时候馋两口酒,也就只能忍着,在梦里盼着你小子赶紧过来。
木屋里的有限活动空间不大,除去卫生间和打了隔断的厨房,就只有客厅。在靠南的窗户摆了一张狭窄的单人床,旁边就是个书桌,上面有很多笔记类的东西,书桌下面还有个很老式的暖水壶。靠东的位置有张饭桌,应该是平时吃饭和摆放工具的地方。
在单人床床头的上方墙壁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奖状。
初星眠扫了眼,奖状的时间都比较早,大概是十五六年前。
虽然拥挤却不乱,物品摆放仍是井井有条的。
怎么称呼?老吴拿了杯子出来,拧开酒瓶,看向初星眠,这还是晁嘉这个臭小子第一次带个女生来见我,你们两人的关系肯定很好吧。
初星眠脸颊一热,睨了周晁嘉一眼,见他神色淡淡的没什么反应,便说:吴叔叔,我叫初星眠。我和周晁嘉是一个学校的同学。
初?老吴一愣,初茂平是你什么人?
我爸爸。她指甲慢慢地掐进掌心里,说道。
空气有一瞬的静。
吴叔,下酒菜都在冰箱里?
周晁嘉的问声打破气氛。
初星眠的视线抬起,见周晁嘉淡淡地扬起下巴,看过来。
她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的眉眼微微上扬,背脊懒散地挺着,手臂搭着冰箱门。
老吴嗯嗯啊啊地应了两声,有些嗔怪道:你小子不是经常来,这么快就忘了在哪。
小初姑娘,今天我也没准备太多。老吴三言两语换了个新话题,笑呵呵道:你将就着尝尝吴叔的手艺,甭管好吃难吃的,就当体验生活了怎么样?
没事的。初星眠低垂眼眸,吴叔我不挑食的,你把我当小猪就行。
老吴被她逗得直笑,忍不住感慨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我女儿。我女儿也不挑食,我回家做什么饭她都能吃光,不过我一年也回不上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