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哥混有肉吃,知不知道。范贵吊儿郎当地晃了晃腿,把耳朵缝里的烟拿下来,别的我不敢保证,你们这条街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贵哥的名号。
范贵对这种阿谀奉承的献媚话很中意,飘飘然地去拍周晁嘉的肩膀:这星期的保护费。
其实他知道周晁嘉压根没钱,但是今天又新收了几个小弟,这不是在小弟面前得树树威风。
周晁嘉抬起眼,又收了回去。
他机械地继续收拾着书包,仿佛当后面那群人都不存在。
操,老子跟你说话,你当没听见?
话音落,范贵还想再打一巴掌出口气爽爽。
但对上面前少年的视线,他的动作就那么停下来。
面前的少年瘦削纤细,发梢稍长,叫人看不真切他的全貌。他的脸颊两侧凹进去,衬得锁骨突出分明。
可刚才抬眼撞得那么一瞬间,范贵却瞧清楚了他的双眼。
范贵当混混这两年,什么样的人没打过交道。
凶神恶煞的,装逼认怂的,范贵自认看过太多太多双倔强的眼神,硬骨头什么的也见得太多。
但没有一个人像周晁嘉一样。
他的眼神像是一口古井,里面装满了泥泞的沥青。
没有愤恨,没有狂傲,没有恐惧。
甚至连丝情绪的波动都看不见。
只有空洞。
漫无边际的空洞。
就完全不像是个活人的眼神。
或者说,不像是个有求生欲望的人。
范贵下意识脱口而出:难怪他们班的人都管他叫扫把星。
看着是挺让人觉得晦气。范贵皱紧眉头,下意识就不想离周晁嘉太近。
这群人本来想走,结果后面有个人认出来,这小子他爸好像是我们镇上的消防员。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又重新聚回周晁嘉这里。
在场的人谁不知道,范贵他家和镇上的消防员有过节。
他爸?范贵果然顿住了脚步,原本打算放过周晁嘉的心思也淡了下去。
天色渐暗。
远处最后一丝霞光也消失在夜幕里。
大院附近的路灯就跟摆设一样,三盏里面能坏上两盏。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挤在危楼旁边,圈围着一道瘦弱的身躯。
没了光,恶意就仿佛在黑暗的庇护下无限滋生。
范贵不是第一次找周晁嘉的麻烦,不过前几次是帮着其他人。
有人看不惯,他这个带头的大哥自然就要保护小弟。
一群人围在一起,几缕烟雾肆意飘散出来。
看热闹的,嘲讽的,轻贱的。
太多的目光汇聚而来,周晁嘉反而是最不在意的。
他下颌抬起望着天。
鼻腔里的血腥味明显,跟铁锈似得。
夜幕笼罩,草丛里的虫鸣声便格外清晰。
今晚有阴云,飘来飘去就这么挡住了月亮的光。
他已经习惯拳打脚踢的痛楚。
这几年来的经历,让周晁嘉对疼痛的容忍度极其高。
直到
你们在做什么!
小姑娘脆生生的嗓音挤进了嗤笑声里,像是冲出了一道突破口。
紧跟着下一秒,一道娇小的身影冲破人群挡在了他面前。
果然是在欺负同学!小姑娘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人扯高了嗓音的喊,你们一群人欺负人家一个,怎么好意思的,真是不要脸!
明明是在说骂人的话,但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却是奶声奶气。
丁点儿的威慑力都没有。
哪来的小屁孩。范贵皱眉。
他身后又个人认出来小孩的身份,嘀嘀咕咕道:这好像是附近平宅大院的。
谁啊?
初星眠。
小姑娘长得俊俏可爱,在附近也有点名声。
你们要是还敢欺负他,我现在就告诉我爸爸。我爸爸认识陈警官,统统把你们都抓回去。初星眠肉嘟嘟的脸颊气鼓鼓的,展开短小的手臂就好像是翅膀似的,护住阴影里的少年。
范贵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小姑娘眼一闭,开始叫喊:爸爸!!这里有坏人欺负我!你快来呀!
刚满十岁的小姑娘,喊起来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恨不能方圆几百米都能听得真切。
果然,平宅大院那边也有了骚动。
等到那群乌合之众散去。初星眠还扬着小脑袋,骄傲得跟只小孔雀似的。她口中还振振有词,略略略,叫你们欺负人,知道害怕了吧。
小姑娘转过身,看见疼得窝在墙脚土坑里动弹不得的周晁嘉。她走到了他旁边,漂亮圆润的星眸忽闪忽闪的,跟星星般好看。
我最讨厌他们这些人,仗着自己个头大,就老是欺负人。小姑娘伸出小手使劲揉了揉鼻尖,直到鼻头都被她揉捏的泛红,他们现在都走了,你没事吧?
周晁嘉摇摇头。原本根本不在意的疼痛,却在她的关心后争相恐后地蹦了出来,疼得他倒吸了口冷气。
见天黑,估计小姑娘是没看见他的动作,周晁嘉停顿了两秒。
他声很小地说道:没事。
那句谢谢,就好像是个硬石块卡在了干涸的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好在面前的小姑娘也不在意。她似乎仍沉浸在自己的英雄角色里,你还能站起来吗,要不要我扶你。
话是这么说,但她压根没对他的回答做考虑,白嫩的小手就直接探了过来。在漆黑的夜晚里,小姑娘肌肤白皙得像是在发光。
周晁嘉紧紧蹙眉,抵触道:不
还没说完,小姑娘的手臂就贴在了他的腰侧。
剩下的话就硬生生地咽进了喉咙里。
小姑娘的年纪应该比他还要小上许多,但个头却跟他差不多高。她掌心软软嫩嫩的,带着熨贴的温度。明明她的力气压根就支撑不住他,但她还是牟足劲地想帮忙。
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云被风吹散,月光洋洋洒洒地倾泻下来。
周晁嘉抬眸看清了面前的人。
脚腕酸涩,他踉跄着依靠在后面的围墙。
她真好看。
好看到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像是晦暗不明的黑白世界里,突然照进来一束光。
她说:我们一起回家吧。
周晁嘉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
那晚以后,他打听到她的名字。
他知道她就住在自己的隔壁。
但周晁嘉没有再和她说话的勇气。
他每天会在窗口看着她放学,看她出去和其他小朋友们一起玩,看着她在院子里笑得开心。她那么鲜艳明亮,仿佛永远不会开败的花。
他也会在她因为做不出作业躲起来偷偷哭的时候,走过去一声不吭地把解题步骤写在她的草稿本上。但写完了,他又匆匆忙忙离开。
知道她爱吃小卖部里的水果糖,他就把自己所有的零花钱都攒下来买糖,再悄悄地送到她房间的窗户外面。
就这么过了段最平静安稳的时间。
范贵再次找上门的时候,周晁嘉没什么意外。
他们这些人就是这样,心情好了消停两天,心情不好就找机会在他身上出出气。
那是暑假最后一天的傍晚。
几个小混混把他带到大院后面的河沟。
他们轻贱他,嘲讽的话太多,周晁嘉耳朵都要听得起茧子。
直到范贵把他的脑袋不停地往水里按,周晁嘉第一次体验到濒临死亡的恐惧。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