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楼。
听说老人已经进太平间了,家属们忙着处理后事,我没看见温锁,一种难以言状的心虚让我想赶快逃离,无论那张病历有没有勾起蒋甄心中最悲痛的记忆,我都不能在这儿待了。
我去找周屿焕,现在只有他能让我静下心来。
他今天很忙,跟上海一家公司谈合作,办公室里有个小姑娘,长得不错,穿着夸张,耳环跟我手镯差不多粗。
她一点不客气,拿起周屿焕桌上的甜点就开始吃,碎渣弄得到处都是,我憋不住,去问了门外的男助,里面那姑娘是谁?
您说杜小姐啊,她是杜老板的表妹,经常过来。
经常?我隐约嗅到了危机,朝里面看了一眼,她跟温锁在某几个瞬间上还挺像的,只不过她入社会应该有几年了,比温锁多了些妖冶,我立刻对她反感起来,她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男助表情有些局促,不是,她过会儿就走了。
叫什么?
额杜有。
得知她并不是合作方的人,我的脾气发得理直气壮,别吃了!
她正拿起糕点咬了一口,碎渣啪啪地掉在桌面上,弄脏了周屿焕几张合同。见我发火,并不胆怯,反而用拇指指腹抹了抹嘴,把吃了一口的糕点扔回碟子里,再从咬过的地方下层,抽一块新的出来,吃吗?
你能不能弄干净一点?
啪,她又把那块放回去,动作不像撒气,倒真给一种诚心邀请我品尝的感觉。
我遇到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温锁是个刺儿头,宗闲非暴力不沟通,眼下这个,是一闷水葫芦,闻一口就能把人呛死。
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女孩儿该长成什么样?
这些他早晨肯定要用的,你收拾干净。
我还没吃完。
我走过去把甜品盘收起来,这举动任谁都能看出我很不满,跟温锁和宗闲打交道多了,我甚至在转身的时候还期待她会过来夺,要么就是发一顿火,只要她有动静,我立马把甜品盘丢了,地上铺了地毯,黏腻的味道会让周屿焕烦躁,他一烦,我就能顺理成章地把责任推给她。
杜绝她下次来这里的可能性。
可是她坐在那儿动也不动,糕点吃完就轻轻拍拍手,耳环在她轻微幅度的动作下,撞了几下她的脸颊,而后玩起了游戏,没搭理我的意思,没收拾桌面的意思。
我这招打了空,尴尬让我抬不起头,但气愤缺使我有了力气,把甜点放好,把纸巾重重地放她面前,他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赶紧收拾好,别让他生气。
他不生气。
这话多么容易让人误会啊,他不生气,要么是他俩的关系已经到了他能自动消化她一切麻烦的地步,要么就是他心甘情愿地承接她惹麻烦后的处理工作。
哪种我都不能接受。
更火,刚准备发的时候,门开了,周屿焕走了进来,后面还有杜迦佑,听两人的声音,生意谈的应该还不错,但看见了我,那种想分享的兴奋劲儿就收敛了点,成了公事公办的口吻。
最明显的是杜迦佑,他甚至都没进来,站门口敲敲门,表妹,一大早就来啊,比我们公司员工还勤快。
那你把我招进来啊,当端水小妹。
杜迦佑连忙摆手,这事儿我哪能做得了主,问周哥啊,周哥说了算。
周屿焕把手机放桌面,没刻意收着声音,pia的一声,然后朝杜迦佑看,看得他怂了,拍着门口男助的肩膀,贺垣,刚才会议的资料你来领一份,晚点给周哥过遍细节。
门口安静了,杜有却不淡定了,她看着一片狼藉的桌面,我看着周屿焕,周屿焕在用食指和拇指拎起手机的同时,对她说:收拾掉。
等贺垣忙完回来收拾。
我现在要忙。
我去叫他。
她站了起来,周屿焕摁了内线,下午仓库里那批货别找工人搬了,交给贺垣。
杜有急了,转过身质问他:贺垣是你的助理,不负责这些琐事。
我也不负责收拾你的烂摊子。
杜有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折回来,把桌面擦干净。
下次会男人去外面,再有一次把我办公桌弄成这样,叫贺垣来我这领辞职通知。
原来是这样。
她所谓的他不生气,是在周屿焕给脸子之前,那个叫贺垣的男助已经把里面收拾干净了,这次让他抓着,一是杜迦佑把人叫走了,二是她在里面磨蹭得实在够厉害,竟然磨掉了他一个早会。
我一下舒坦了。
出门把剩下的甜点分给工作人员,我步子轻,不惹人注意,所以那几个聚在一起聊天的人仍然说得起劲。
今天杜小姐又来了。
是啊,一周最起码得三次吧。
你们两个刚来,不知道她年后那会儿跑得更勤,本来是来这儿面试助理的,周哥亲自接待,这面子到位吧,但那面试问题和高度都提了一个档,杜有那种看起来就是千金小姐的模样当然解决不了周哥的问题,急哭了,周哥倒是把人交给人事了,让人事多教教她职场经验,又拨公款让人事带她吃顿饭,不着痕迹地把人拒绝掉,还留个好名声,牛吧。
那堆人语气充满了崇拜,我知道他的本事,也清楚他的性格,拒绝一般人,他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杜有的家庭摆在那里,她跟杜迦佑的关系又横插一笔,他得把场子做得漂亮些,做到过了这么久,被员工们提起来还是会称赞的程度。
我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同时失落吊挂着我。
他太懂了。
所以过了这么久,我还愿意奉献人格去挽回他。
另一个同事接:牛,但杜有长得挺漂亮,家世跟周哥也搭,那哄人的事儿周哥自己怎么不上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周哥家里有人管,听说很严。
这话一出,周围就兴奋了,一窝蜂地围上去,真的假的!
嘘!你们想害我被炒啊,周哥对自己的私事保护得多隐蔽,我也是猜的。
那些想打探消息的人又压低了声音,快说快说。
有一次我来得早,我想着这总得给我颁个最佳员工奖什么的吧,可是周哥比我更早,办公室门开着呢,他在打电话欸插个题外话啊,你们见过周哥抽早烟没?那叫一个帅啊,那天他穿一件深蓝色衬衫,宽松的,不拘谨,可越看越禁欲,尤其是他弹烟灰的时候,漫不经心的样子真是要勾死人。这样的资本是渣男天花板了吧,可咱哥他不走这路线啊,他对着电话那头说
说什么说什么,快点!
他说,小宝,今早没买到豆腐馅儿的包子,跟你道个歉。说完周围拉了几秒长长的哦,类似起哄,还夹着良性嫉妒,那人继续,所以我说管得严,连没买好包子都得道歉,就杜小姐那性子,距离近点能全身而退吗?
不过现在杜小姐喜欢上了贺垣,也算少了个威胁,欸你见过周哥女朋友吗,漂不漂亮,顶不顶?
嗨,我哪见过啊,周哥护得可严实了,正聊着呢,看见了我,手一抬,示意我关门,我就这么被隔离在外了。
大家有些遗憾,我适时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他们不认识我,有个外向的礼貌地问我是不是新来的员工。
我回:不是,我来找屿焕吃饭,这是他办公室的甜点,拿来给大家尝尝。
直呼其名、共进午餐、可以随意处置他的东西,这几个线索放在一起,他们的眼神就变了,刚才松弛的坐姿变得拘谨,友好的笑容下是藏不住的好奇心,我存心想让他们感觉那个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