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满地数着红灯,温锁这时也走了上来,跟我们保持了距离,一开始周屿焕并没有注意到她,是一旁的电动车逆行,不小心刮到了她的口袋,她连人带衣服都被动被往前扯了一下,口袋被撕裂,人因扶住了墙角而没被撞倒。
周屿焕回了头,她羽绒服里飘出来的絮从他鼻尖擦过,骑电动车那人也歪倒,很讲道理,检查她伤着没,还提出要赔钱的要求。
温锁摆摆手,把撕裂的口袋揣回衣兜里,絮仍然在飘,落在周屿焕的头发上,我伸手捏下来,周屿焕的目光随着她一直到红绿灯旁,我拍他胳膊,周屿焕!
他回头,绿灯亮,走。
一行人坐船进湖心岛,我妈跟一个本地叔叔聊起了南湖菱,我吃过几次,味道不错,就听得认真。
絮又飘了过来,我烦得慌,回头瞪了温锁一眼,她斜坐着,不怎么规矩,白色的绒絮从她眼前飘过,她也没那个自觉把口袋捂紧一点。
我心不在焉,我妈抵了抵我的胳膊,我侧头,叔叔阿姨们纷纷看向我,我脑袋嗡了一下,这架势,一定是刚刚提了什么问题,而我没听到。
要是问出口,显得不礼貌,要是不问,我又不知道问题是什么。
我看向我妈,目光对视的那几秒,她就看出了我的窘迫,正要把话题移开,就听温锁说:上海。
那个跟我妈聊南湖菱的叔叔眼睛亮了一下,就是上海,1921年□□一大就是由上海转到嘉兴的,这小姑娘是谁家的,知识面蛮广的嘛。
我妈笑着把几人拉过去,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话题,转身时看了温锁一眼,像是怕她给我搭的人脉被温锁抢去,又看了眼我,在提醒,我刚刚的表现太差劲了。
我那时候还不懂如何调节虚荣心,对大人们的夸奖格外重视。
重视,又没得到,就容易走偏,我紧盯着温锁好一会儿,在想,要是我跟她成为朋友,让她敞开内心,告知我一些秘密,这秘密就能成为她这种性格的人最有力的砍手。
温锁反应跟我截然不同,她对于夸赞并不放在心上,看向我,我俩的距离不远,她刚才那音量更像是提醒我,但恰巧那会儿静,叔叔阿姨都在认真听,我看见大家夸她时她皱眉的样子,似乎是真想给我递那个答案。
我没领情。
往周屿焕看,他在捏衣服上的絮。
不知温锁发什么疯,又松了松口袋,絮跑出来得更多,顺着风,一股脑吹向他。
有些划过他的眉眼,有些附在他的脖子上,她还保持刚才那种坐姿,看起来目中无人。周屿焕一点点把身上清理干净,在她还想再次松口袋的时候,他朝她看,那目光带着警告,让她有气别撒在他身上,还带着力度,像是表达他对这种行为的不满。
两人对视了好久,对视到她从想松口袋到把口袋捂紧,对视到他慢慢把絮揉成一团。
对视到我觉得温锁有那么一刻惧怕周屿焕。
我拉着他往烟雨楼走,台阶上有苔藓的干渍,两旁的绿植有冬日阳光晒过后的味道,他问我心情好点没,我问他刚刚在看温锁的时候想些什么。
没什么。
真的?你不觉得她古怪吗,不知道什么脾气,总感觉不好相处。
不太熟,不清楚。
大人们的夸奖还在耳边,让我想拉着他一起数落一下,两句也好,可他原则那么强,总是让我占下风。
吃完饭,就兵分两路了,虽然我妈也担心我们几个孩子会迷路,但好在同行的有个姐姐特别细心,把照顾我们的责任揽了过去,我们沿着湖心岛转了一圈,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少了个人。
那个姐姐让我们站在原地别动,她去找,几分钟她过来喊:谁力气大,过来帮忙。
其他孩子年纪更小,出头的只有周屿焕,他给我指了个地方坐,交代我们别乱动,然后走。
我根本静不下来,因为少的那个人就是温锁,不管是出于那微妙的提防,还是莫名的警惕,都让我坐不住。
我偷溜过去,看见温锁脚卡在一块石头底下,位置偏,姐姐下不去手,周屿焕在一旁搬石头。
很重,几下没挪开,还划到了手,血滴在她鞋子上的时候,我恨不得过去跟她大吵一架,问她为什么没事要走这么偏的地儿。
她没什么表情,只在周屿焕把石头挪开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连句谢谢都没有。
我觉得这一定能够让周屿焕抱怨两句,可我跟他再次提起她的时候,他只轻飘飘地用纸擦干净自己的手,问:你在意她?
这把我问住了。
我在意她吗?
她有哪点比我强呢?家庭没我完整,性格没我讨喜,人缘也不如我,于是我回:我在意她干嘛。
那就别这样讨论,不好。
我有时候真讨厌他的修养,我想把他拉下来,入凡尘,踏俗世,我知道这条路任重道远,但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我无法使自己匹配到这样的高度。
下午的时候,终于要回去了,那个姐姐买了点水果来分,我妈跟我说她家生意做得很大,让我跟她搞好关系,我不情不愿地跟着她一起分水果。
大人们很客气,孩子们抢翻了天,我本来就拎得不稳,被他们一闹,苹果撒了一地。家长已经在斥责自家的孩子了,我反倒不好发作,笑着跟他们说没事,弯腰捡的时候浑身都冒了火。
好不容易把苹果捡完,挑两个没摔坏的给周屿焕,到他那个位置,才发现人不在,外套放在车后座。
温锁往他口袋里塞东西,我赶过去,拉着她的手,你干嘛!
接着翻他的口袋,里面有几块酥饼,还有一堆零钱,这点小数目,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压不住的火在她面前爆发出来,就这么点钱,他不会放在眼里的,你拿回去,他不喜欢别人随意动他东西。
她把我的手从他口袋里拿出来,我吼:你在干嘛!
道谢。
他不稀罕。
但这是我仅有的东西。
她说得慢,但语气绝对不软,有一种我要是敢动,她能让我过不好这个年的警告。
我惊觉,我面对她,好像她面对周屿焕,在对方发火的前兆下,心就不由自主地虚了起来。
她走了,那些酥饼躺在他的口袋里,那些钱皱皱巴巴,跟主人一样,带尖刺儿的性格。
没多久,周屿焕上车,前面的司机发动车子,我妈给我打电话,说车里加塞一个人。
是那个姐姐。
上车后,她简单跟我们聊几句就睡了,周屿焕也闭眼,嘴角微微抿起,看着有些烦。
我小声问他:怎么了?
饿。
车子已经驶入南湖大道,前后都有车,这时我没法开口让司机绕道去买些吃的,可又迫切地希望他能吃上些东西,检查了车内,只有我拎上来的几个苹果。
要不吃点苹果吧。
不,胃疼。
他把外套拉起来放在肚子上,手划过口袋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抽出里面的酥饼,随之掉出来的还有那堆零钱。
再看向我。
拆开酥饼,咬一口,微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我外婆说,这个养胃的。
显然,他以为这些是我放的。
那时候小,纯粹是虚荣心占了上风,想听他的表扬,喜欢看他赞赏的模样,所以没否认,所以对温锁这举动从厌烦到有种莫名的欣慰感。
同时也忽略了周屿焕从那天起就对我更加好。
越长大,才越明白冒名顶替的隐患有多大,他开始以为酥饼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他外婆的推荐首选让他对我额外有些好感,也会在我爸妈来不及给我送钱的时候保证我的生活费。
他从小到大见惯了太多人的阿谀奉承,就导致他对雪中送炭的人格外有滤镜。
这层滤镜,慢慢化成责任,再由责任,演变成喜欢。
是这样的。
我们的开始就是这样的。
在他心里,我一直是那种形象,导致我在病房看见温锁的时候,几乎没有考虑就决定留下来。
我要让他看看我的善良,要跟温锁混成好朋友,可没想到她软硬不吃,那么难搞。
那以后,我跟周屿焕度过了一段非常融洽的日子,可事态一旦急转弯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你是预料不到结果的。
起先是一个下雨天,我到两条街外的课外班补习,下课后他来接,坐上车,我忙着擦身上的雨水,他给我拧准备好的姜茶,我仰头喝的时候看见他拉开我的书包,往里面塞备用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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