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是糖衣炮弹,但楚听冬还是忍不住嘴角勾起点弧度,心里刻意忽略的阴霾也随着炸开的烟花被吞没。
【钟小狗:你到家了么?在干什么?】
【:收拾旧书。】
钟寻就一个视频拨了过来,楚听冬接起,钟寻先是看到他的脸,然后往他身后一瞥,眼睛都瞪圆了,忍不住吐了句脏话,卧槽。
他知道楚听冬家里有钱,毕竟楚听冬从头到脚虽然低调简单,但基本没有四位数以下的,尤其那块表,他印象里得十二三万。
不过再怎么想,也没想到会有钱到这种程度,简直傻眼。
楚听冬身后是扇落地窗,露天阳台干净剔透,再往外望能发现明显是套临江别墅,庄重古朴,很有年头,就算钟寻不懂,也能看得出来价值连城,不是普通的有钱人。
他正发呆,镜头里却突然探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是楚听冬头像的那只暹罗猫。
它好黑。钟寻忍不住嘟囔,他跟猫大眼瞪小眼,彼此都谨慎观望着对方。
他买了瓶汽水,叼着吸管喝,垂下睫毛看楚听冬收拾东西,楚听冬跟他说话,他就抬起头,咧开嘴笑,卧蚕跟着弯出弧度。
楚听冬认识他其实并没有几个月,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能分辨出他故作开心的笑。
怎么了?楚听冬顿了顿,问他。
钟寻脸上的笑突然就绷不住了,嘴角也渐渐落下来,又变成平常那副表情匮乏的样子,眉头稍微蹙着,从里到外透着股倔劲儿。
他犹豫了一会儿,将那张照片发给楚听冬。
我接的单子正好碰到熟人,钟寻指尖抠着汽水瓶的标签,怕楚听冬嫌他太能惹事,但还是说,没谈好,差点打起来。
楚听冬点开那张照片,拍的应该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稍微谢顶,穿着短袖衬衫跟宽松西装裤,很拘谨,一看就是平常不怎么这样穿着,女人新烫了卷发,一身碎花连衣长裙。
单看照片好像没什么问题,楚听冬盯着那个男人的脸,有些眼熟。
他稍微回想,记得是头一次撞见钟寻挨打时,那个在楼道里叼着烟、穿着拖鞋背心,起哄叫好,让钟仲林再狠狠扇脸的大叔。
你应该不认得这人是钟仲林以前的同事,也在我家那栋楼住着,钟寻啃了下指甲,他跟他老婆来拍结婚纪念照。
楚听冬从摄影角度看,这张照片无疑拍得相当好。
钟寻的镜头永远干净利落,甚至理智过分,他换了黑白滤镜,在人群哄闹的酒店门口,所有人似乎都是静止的,只有这对夫妻,亲密地牵着手。
但女人似乎想要向后走,男人却僵持地停在原地,他们都微微蹙着眉,嘴角扬起一点角度,却并不是微笑,更像是歇斯底里的前兆。
镜头中间是他们身后的山脉,其实还有很远一段距离,钟寻却巧妙地将它卡拢在镜头里,陡峭的山脊恰好成为一条模糊又清晰的中线,重合在这对夫妻交握的手上,像一道天裂。
好好的恩爱夫妻,拍成了光影割裂,貌合神离,任凭谁看到,就算再不懂摄影,都一眼能体会到什么叫分崩离析。
呃楚听冬喉结上下滚动,一时间竟然没能发出声音。
他知道这小孩儿又倔又犟,心里敏感,就像揣了十头驴,但这还是头一次这么直接又震撼地体会到,摄影带来了很强烈的冲击力。
就像钟仲林瞧不起他的狐朋狗友,钟寻也瞧不起钟仲林的那群牌友,钟仲林揍他就像场十几年如一日的表演,这些人就是从不缺席,永远兴致勃勃的观众。
他甚至想过要从楼顶跳下去,不是想死,他还没活够,他就是想摔得血肉模糊、四分五裂,好让这栋楼都变成凶宅。
包括钟仲林在内的所有人从此都得流浪街头,去住桥洞和臭水沟。
但后来长大一点,发现不太可行,也就抛弃了这个念头。
钟寻发完就后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敢发给楚听冬,就像告状似的。
但他从来不会对宋一锦他们流露出这一面,这跟打架斗殴不一样,学校里打架不会被瞧不起,反而大部分男生都觉得挺帅的。
而且他是宋一锦他们的老大,就算只混一中这条街,也不能退缩,不能软弱。
这些照片是另一种剜骨剖心的恶意,满腔都是淋漓的坏水,骨头缝或许都是焦裂的黑,是他心底所有的恶劣,一点也不干净。
他后知后觉地咬紧了嘴唇,还想挂掉视频。
但他早上都已经挂了一次电话,再挂一次,他觉得楚听冬会不高兴。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像我这种名声很差,又浑身带伤的混混,一看就很麻烦,钟寻转过头,很快地笑了一下,接着轻声说,万一拍个照因为我惹上麻烦,那不是很不值得,哈,反正我一直是这样的,也改不掉了,将来说不准真的会去坐牢,别来找我是好事,谁会喜欢有案底的人给自己拍照,我拍得也很难看,说不定会把他们都拍得怪模怪样的
他说得浑不在意,脸上还一直笑着,嘴唇薄薄的红,很柔软的样子,说出的每个字却都像锋利的刀子,只不过刀尖是冲着他自己。
钟寻。楚听冬突然打断了他,他静静地听了几分钟,胸口渐渐闷着酸涩,让他不得不开口。
钟寻一怔,低下头,嘴唇咬得更紧。
你拍得很好,我看到过,楚听冬的语气很沉着冷静,莫名让人信服,文艺汇演的照片不是还在学校官网挂着么?
钟寻嗫喏,那又怎么样?
他说完,突然觉得嗓子一堵,又酸又胀,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从心底倒淌出来,涌向他眼眶里,他眼圈不受控制地一红,再使劲地低下头,就掉了几滴眼泪。
脸颊变得潮湿,他有点收不住,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狼狈地挪开手机镜头。
没关系,想哭就哭一会儿。楚听冬对他说。
我就是有一点点委屈,钟寻勉强挽回面子,嗓子发哑,小声地强调,很少的一点。
嗯,楚听冬没有笑话他的孩子气,嗓音低沉,认真地说,我知道。
钟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这简单的三个字戳中了,他蹲在地上,脑袋埋在膝盖里哭,哭到那两个下单拍照的女生到了,他才使劲擦了把脸,终于抬起头。
给她们拍照就省心多了,钟寻相当于拍摄兼陪玩,花了一下午和半个晚上的时间,跟她们逛了半个景区。
夜里十点半多,整天的行程结束,都累得抬不起脚。
钟寻还扛着设备和拍摄用的乱七八糟道具,肩膀酸疼,小腹的伤也一抽一抽的,简直眼冒金星,跟她们在景区内的一个面馆停下,打算先吃顿饭再走。
等明天拍完,大概一周内我修完照片发给你们,钟寻饿得要死,点了份牛肉面,原片需要的话,也给你们发一份。
好,不着急。两个女生还多要了几道菜,算是请他,毕竟这一天下来太累了。
其中一个忍不住说:之前约拍,都没想到你还在读高中。
钟寻只顾吃,忙里偷闲抬头弯了下眼睛,他余光瞥到手机屏幕亮起,几个小时前发给楚听冬消息,楚听冬现在才回。
【已挂失:你刚才在干嘛?】
钟寻跟宋一锦他们住温泉酒店,这两个女生是在半小时车程远的地方订的民宿,钟寻就搭景区的电车,送她们去民宿门口。
半路上,楚听冬终于又慢条斯理回了消息。
【钟小狗受害者:高铁检票。】
钟寻愣了下,问他,你不是后天才回宁城?
【钟小狗受害者:改签了。】
楚听冬本来是想在S市待两天,毕竟从宁城过去,高铁要倒一次车,然后换乘飞机,去郊区别墅又得开车几个小时,他晚上从宁城离开,凌晨五六点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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