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满街都挂着红火喜庆的灯笼,映着白茫茫的雪光。
他给楚听冬发消息,九点半、十点、十点半楚听冬十点半回复他说已经上了大巴车,在来宁城的路上。
然后就半个多小时,都没有再搭理他。
钟寻好几次划开屏幕,还是空空荡荡的,他低下头把手机揣在兜里,凌乱微卷的发丝跟着垂落,挡住眼睫,也看不清神情。
他拐过巷子去了冰场。
楚听冬本来想搭昨晚的那趟航班,却被通知改点,他索性去买了其他航程的机票,中间再倒几趟高铁,反而更快一些。
但才下过一场雪,来宁城的路上大巴车开得很慢,他辗转了一天,身上的设备都已经没电。
车上憋闷发臭,味道很难闻,楚听冬起身去借,等手机再开机,其实也没有过很长时间,但是给钟寻发消息,钟寻都没再回复。
打了几个电话,也都没接。
楚听冬蹙起眉头,下车后,先直接去钟寻家里看了一眼。
钟仲林他们都很诧异他会突然回来,尤其钟仲林,他实在面色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楚听冬,但碍于前妻,他还是说:到家就好,我去热一下年夜饭。
不用了,叔叔。楚听冬去卧室看过,钟寻不在,他就转身打算离开。
这么晚了还出去?吴玉兰皱眉拉住他,过年晚上不在家里待着,你要去干什么?
她渐渐地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理解楚听冬,就算多年没见,血缘是抹不掉的,怎么就跟她生疏成这样,她实在忍不住觉得寒心。
楚听冬眼眸深沉晦暗,很轻地拨开她的手。
他什么都没说,也不想问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让钟寻多待一个晚上,非得逼他走。
他让钟寻在家里等他,没发生什么事的话,钟寻肯定不会偷偷跑掉。
钟寻去冰场把之前买的烟花都拖了出来,群里宋一锦他们拉他打游戏,他也没去,骑车去了江畔之前想放烟花的地方。
他挑了好久,觉得这个地方最合适,视野很空旷,还有地方坐。
他等到十一点半就开始放,先放了串鞭炮,又摆了一排挨个点燃,然后跑远,躲在路边废弃的水泥管后边,蹲在雪地里看,烟花簌簌地升空,映亮了漆黑的夜幕。
无数束璀璨的焰火在浓稠夜色上绽开,颜色各不相同,像他当时在网咖给楚听冬放的烟花,烂漫夺目地倒映在他瞳孔里。
钟寻仰起头一直盯着夜幕上轰轰烈烈的烟花,盯得他眼睛发酸,都觉得稍微有些刺痛,晃得难受,还是没有挪开。
宁城深夜很冷,他蹲了一会儿,就冻得手脚冰凉,他又起身去接着放,没有去管放在一旁的手机,他听到响了几声,但是没看。
他等了一整天,不想再等了,一开始他以为楚听冬会上午回来,但是一直等到中午还没有消息,现在又过了半个晚上,很快就要等零点。
还不如楚听冬直接跟他说不回来。
他一直等,好像没有止境,就像很多年的那个除夕,他都分不清天黑了多少次。
钟寻叼了根烟,手指被冻得发僵,点烟的动作都顿了几瞬,才稍微点燃,他低头吸了一口,再抬起时眼前莫名地有些模糊。
他想起过来的路上,在网咖前碰到宋一凌跟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宋一凌过年是肯定不能回家,大概要跟那个男生去开房。
他嗓子里往上顶血腥味,心想要是他去随便找个男的上床,楚听冬肯定会气死,但是稍微一想他就恶心到反胃。
还是算了。
钟寻差不多放完了所有的烟花,等到放累了才停下,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望着夜幕中最后一束烟花陡然亮起又坠落。
楚听冬去冰场没找到他,觉得他应该会来这边,经过时远远地看到了夜幕上升起的焰火,接连不断,他顺着这个方向找过来,抬起头就看到钟寻蹲在雪地里。
钟寻也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他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感觉已经过了十二点,他本来觉得自己肯定控制不住会跟楚听冬吼,但是现在却没什么歇斯底里的冲动。
楚听冬拉住他冰凉的手腕,他就跟着站起来,脚上酸麻到没站稳,楚听冬伸手扶住了他。
钟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就是有点茫然。
烟花都放完了,对不起啊,钟寻肤色冷得很苍白,眼尾也被冻得有些泛红,他抬起眼睫看向楚听冬,楚听冬嘴唇微动,像是想跟他说话,他偏过头,你是不是要骂我啊,我知道我不应该一个人跑出来,但是还好晚上也没碰到什么人,麻烦你来找我了。
最后一簇烟花也已经燃尽。
你回家吧,应该都在等你,钟寻弯了下卧蚕,我去网咖待一晚上,就不回去了,宋一锦他们都走了,店里没人。
钟寻一整天没怎么吃饭,虽然楚听冬让他别等,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等,说好了要跟楚听冬晚上去吃烧烤,他还留着肚子。
结果现在饿得胃疼,脸色越发苍白,眼圈却透着红,寒冬腊月里他脊背都是薄汗。
我先走了?钟寻抬起头,挣开手腕,犹豫着小声说。
对不起。楚听冬没打断他,想让他一口气说完,不要憋着,但是却被说得心头发疼,浑身上下微微僵硬,呼吸都仿佛静止下来,等钟寻终于抿住嘴唇,才伸手抱住他。
钟寻有点发抖,他简直要发起烧来,额头滚烫,眼窝也是烫的。
远处报时的钟声响起,恰好到了零点,楚听冬将他抱得很紧,俯身凑在他耳边。
在江畔又陡然绽开的烟火声中,跟他说:新年快乐,小寻。
钟寻眼眶一热,眼泪沿着脸颊就淌了下来。
楚听冬拉住他的手回冰场,这边离冰场不算很远,路过便利店时给他买了一个热水袋揣在怀里,钟寻捂在胃上顿时好受了许多。
你干什么?钟寻浑身渐渐回暖,楚听冬去给他拿保安室的小锅煮了点饺子,他端着碗低头吃了几个,就见楚听冬去打开了冰场的灯。
楚听冬没解释,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跟他说:等我一下。
钟寻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走来走去,楚听冬还不知道怎么弄到了潘裕的钥匙,打开库房的门,拿出了一双冰鞋。
然后拉着钟寻,重新递给他热水袋,让他在冰面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钟寻还在发懵,却一瞬间心如擂鼓。
楚听冬之前就跟潘裕借了冰场的设备,他打开所有的大灯,换上冰鞋,去调整音响,钟寻摔了无数次,只听到熟悉的前奏,就知道是那支《海上的阿芙洛狄忒》。
他都不太敢抬眼去看楚听冬,楚听冬却已经靠近了冰面,他冰刃触碰到冰面的一瞬间,钟寻跟着一起屏住了呼吸。
但楚听冬没有丝毫的犹疑,就滑行上去,仅仅是一段再简单不过的滑行,钟寻也能看得出来,比他之前笨拙的姿势要好看很多。
尽管他说不出到底什么地方不一样,他眼眶就已经开始湿润。
楚听冬没有去滑四周跳,现在他还没有把握,他不愿意在钟寻面前摔,尤其是在这个晚上,被他看到狼狈的一面。
但三周跳他还能捡得起来。
除了之前潘源教他的时候,这是钟寻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去看一段花滑表演。
他怔怔地望着楚听冬,在每个跳跃的间隙迎上楚听冬的眼睛,楚听冬不像比赛时那样面容严肃,对上他的视线时,眼眸深邃温柔。
钟寻盯着他的冰刃,几乎是被震撼。
就好像他拍的照片成了真,在那张冰面裂隙被拍成鱼群影子的照片里,他其实摆了一双冰鞋在冰面上,从冰刃折射的光倒映在冰隙里。
他就像是在冰下洄游的鱼,仰起头窥到一丝从冰刃折射出来的微光,就再也挪不开眼神。
等楚听冬滑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嘴唇微微张着,甚至有些晕眩。
你不是说下次想让我滑给你看么?楚听冬朝他俯下身来,对他翘了翘唇角。
钟寻还盯着他的脸,再开口时嗓音微哑,他眼尾还湿红一片,仰起头看向楚听冬,喃喃的,头一次这样认真地对他说: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世界冠军。
说完他又觉得不太够,在心里也不行,他希望以后也能变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