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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那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尖细冷漠,带着点阴阳怪气的冷笑。
他茫然地擡头,面对着一排排没有五官的怪异人脸,直觉告诉他:说话的是那个坐在第一排的,正两手抱臂环在胸前,身子半倚在椅背上的女人。
从声音状态上可以猜测出,应该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
女人微擡着下巴,又重複了一遍:“这就是你的彙报??”
解昭听见自己开口说话,尽管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也根本无法控制:“是的。”
“来,我向大家介绍一下。”女人站起身,环抱的手臂松开,悠悠蕩在身体两侧。她转过身子,半对着身后的学生,给他留下一个模棱两可的背影。
“这位就是我们系研二的解昭同学,他刚入学的时候,我认为算得上是勤奋刻苦的好学生,但是呢,后来也不知道什麽原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要论文论文没有,要报告报告写不出来,工作嘛……啧,我看你也不用找了吧。”
“小解啊,你觉得你能毕业吗?”
解昭感到冷汗自手心涔涔渗出,有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从心底喷涌而出,顷刻间将他整个人无情地碾压、吞噬。
他的身体难以控制得颤抖起来,也许是因为羞愤,更多是绝望。
女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神色有变,回头望了他一眼,但声音没有任何缓和,甚至加重了戏谑:“来来来,今天刚好有空,请小解同学给我们大家聊一聊你的感想,是怎麽从三好学生退化成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的?我真挺好奇的,来说说看,给学弟学妹当个反面教材。”
四周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
虽然看不见他们的视线,但是解昭可以确定,那几十双眼睛此刻都死死地钉在他身上,像是围观一个被扒光衣服的小丑。
忽然,有个坐在后排的学生噌的一下站起来,沖着解昭大声喊道:
“醒醒,起来干活啦!”
解昭猛地睁开了眼睛。
阳光——虽然是虚假的阳光,但正透过窗子,真真切切地照在他脸上。
解昭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面前的沈英岚一扬手,扔掉了刚刚从他耳朵里抽出来的棉球,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睡这麽死,夜里鬼来把你脑袋摘了都不知道。”
解昭:……
早饭是一碗热羊奶加两块厚片面包,吃完之后,村长帕里斯把他们领到羊棚,开始分配任务。
两人一组薅羊毛,多出周成蹊。老帕盯着他蜡黄的脸色瞅了半晌,心里叹气这人怎麽跟病秧子似的能干啥,最后勉为其难指派他去山后帮忙给羊群割草料。
解昭和迟衍一组。迟衍按住绵羊,解昭负责剃。
积累了大半年的羊毛很厚实,迟衍一只手按下能整个陷进去,只露一截劲瘦的手腕。
绵羊像一座棉花堆叠的小山,嘴里细嚼慢咽干草粗粮,黑色的眼珠间或转向面前青年的脸,然后又慢条斯理地转走。
工作很枯燥。有那麽一瞬间,迟衍甚至怀疑这整座岛屿都是个骗局,自己是被卖到乡下给人打白工去了。
他正发着呆,忽然听到解昭低声道:“你来这里之前,是干什麽的?”
“不知道。”
解昭:“你真失忆了?”
“你觉得我是装的?”迟衍扬了一下眉。
“……说不定呢。”解昭擡起头,看他:“你醒的时机可真巧。只差半分钟,他们就会把你扔进海里。”
“我为什麽要装?”迟衍说,“还有,不是他们,是你。”
解昭轻笑一声:“没错,确实是我。那我还得感谢你,使我免于成为杀人犯的负罪感。”
迟衍盯着他看了一会,也笑了,带着点意味深长:“我并不认为你会産生所谓的负罪感。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如果我说,我怀疑你是那个什麽审判庭派来监视岛民的卧底,你会不会惊讶?”
解昭:“并不会。因为我也是这麽怀疑你的。”
两人的视线的空中交叠、碰撞,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回。
解昭手里的剃刀刮拉下成片的白色羊毛,在脚边堆叠成小山,他盯着锋利的刀锋发怔,忽然就想起此刻正老老实实躺在他右侧风衣口袋里、那截孤零零的刀柄。
耳边迟衍的声音响起来:“休战协定禁止自残,你悠着点。”
什麽鬼?
解昭嗤之以鼻:“有病。”
迟衍:“谢谢关心。”
解昭:……
这人真失忆了??装的吧???
解昭忍无可忍,面无表情地擡起头,这人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向他眨眨眼。解昭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像个公事公办的工作机器,平静道:“能不能闭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