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夜间行军容易掉队,曹彬一面估算着敌人的主攻方向和积极派出斥候,一面估算着自己的战术。一天走下来,他才被曹珝提醒,跟在自己身边副帅赵邦媛几乎一言不发,满脸沉痛。
作为臣子,曹彬自然得关心一下,邦媛叹息道:“元帅,说出来怕你笑话我妇人之仁,但中牟县这个地方我走过三次。一次是被先帝流放西京思过,一次是出京去澶州赴任,还有就是这一次。我看过国朝地理志,河南之地产量还是很够看的,而此县更算是京畿的大粮仓,别管是农户自家的还是勋贵家的,宗室良田连阡陌,可是早春时候我们出发,这里却逃走了一半的人,剩下的村镇就算看到大军第一反应也是严守不纳,我以前自命不凡,如今才知道什么是兵祸。”
曹彬这些天也是一直紧绷着,这时却笑了,道:“贵主何必如此,下官确实见多了,但不代表认同这是对的。您应该知道臣灭伪唐时的故事吧。”
伪唐,也就是国朝对于南唐的说法。
这个典故邦媛知道,开宝八年底,金陵城即将被攻克时,主帅曹彬忽然称病不处理事务,诸将都来探病。曹彬说:“我的病不是药石能治好的,只要诸公诚心立誓,克城之日,不妄杀一人,就会自动痊愈。”诸将都是人精,哪里还不明白,再加上出征之前赵匡胤赐曹彬御剑可以斩杀副将,所以只好答应,并且一起焚香立誓。次日,他自称病情稍微好转。再过一天,金陵城被攻陷。
虽然诸位骄兵悍将也确实没能做到对百姓秋毫无犯,但至少还算是克制,没有让金陵城成了人间炼狱。
后人曾经评价真定曹氏家族兴盛百年,甚至出过皇后就和曹彬在行军时多行仁义有关。
冷月如霜,初春的夜晚寒凉也丝毫不亚于隆冬,曹彬的话里却有温暖,道:“作为一位将军,一生能统帅大军灭掉一个国家。虽不敢说比肩卫霍,但也算光宗耀祖了。但臣最得意的却是能够保全金陵城的百姓。而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正是因为亲眼见过乱世有多么可怕,所以才想终结这个吃人的时代。所以公主看不过去是正常的,你经历多了或许会适应,但若是对此麻木,反而不妙。国朝初立时,太祖皇帝正是看出了这些人已经习惯了杀戮,才会以文制武。只是在这荒野之中,臣交浅言深一次,先帝把太祖的路走偏了。”
他原本是想说赵炅那套监军制度和奇葩阵图不知所谓,但谁知邦媛却道:“是啊,四年休养生息,一招被打个措手不及。尚且如此,若是当年就依着先帝的办法北伐,还不知道要输成什么样子。恐怕燕云十六州今生也就是想想了。”
这话说的曹彬一愣,倒是旁边的李光辅急了,道:“贵主,话不是那样说的,当年何种情况,下官确实不知道,可是国家疆域辽阔,物产丰富。就算一时不利,难道就不能北伐了吗?”
这里暗表,赵滋虽知任守中武功高超可以保护妹妹,但他毕竟是内侍身份,所以派了已经任职殿前司东西殿直的李光辅随军出征,扈从长公主。
曹彬却看向了邦媛,不着急发表意见。
邦媛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难道要告诉这个前途一片大好的文武全才,雍熙北伐举全国之力,赢得仓皇北顾。名将被俘虏,国土进一步流失,百姓被屠杀,将士牺牲的毫无价值。
从此之后,大宋高层到百姓失去了心气,文人的弥兵之论更是兴起。燕云之地再回归中原正统,那已经是四百年后了。
所以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在即将开打之前结果了赵炅。这不仅是复仇,也是让国家止步于深渊之前。
不过眼前她想了想,道:“这也是我听李节度当年斩杀王超拜见母后时说的,后晋割地造成了长城所倚的燕山山脉落入契丹人之手,我方无险可守。而我太祖皇帝在统一中原的过程中。虽然取得胜利,但毕竟民生凋敝,需要大量时间恢复。我朝第一次北伐已败,若再来一次必然人心尽丧,而战争是动态的,也就是需要指挥官不断调整,先帝那种笑话就不必多说了,同时保障后勤。所以他当时就建议停止那次北伐。官家正是听从了他的建议。”
曹彬这才道:“生子当如李继隆啊!”
邦媛想了想年纪,应该不算是曹彬占人家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