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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岭冬闭了闭眼,他已经累极,真的没有精力蹦跶然后又触发什么奇奇怪怪的杀招了。

差点就真要睡过去的时候,陶岭冬忽地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晃了晃脑袋,眼前的画面由模糊变成清晰。

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雨,而他面前的这座木桥上,从桥的那头走来一个人,身形高挑,略有些许清瘦,撑了一把竹伞,身着霜色衣裳,长发束起,头戴青玉冠。

陶岭冬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待那人偏头侧目,他缓缓睁大了双眼。

……这这这,不是清粥同学吗?他怎么在这里?是真的还是假的?

陶岭冬心中惊诧,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直接怔愣在了原地。

眼见纪清洲撑着伞,雨落在伞面上发出了清响,却也仿佛落在陶岭冬心上一般,他听到自己的心清晰地跳动。

蓦地,纪清洲停住了脚步,而此时离陶岭冬只有一步之遥。

纪清洲垂下眼睫,弯下腰拾起落在陶岭冬长靴边上的红枫,怔然片刻,掩下眼中的悲戚,眼尾却不知何时泛了红。

随后抬脚离开。

陶岭冬愣了片刻,伸手去抓纪清洲的衣袖,却只摸了个空。

他默然地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似乎感觉不到方才动作太大扯裂的伤口的疼痛。

“清洲,他已经死了。”

纪清洲淡淡应道:“嗯。”

李泗温叹了口气,道:“现下聿京已经同白沧学府断了关系,暗地里还与东帝惊雨阁有着极多牵扯,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我们虽知他枉死,却也无可奈何。”

陶岭冬跟来时便是听到这么一段对话。

……枉死?

这个“他”怎么越听越像是他自己?

陶岭冬不由得凝神细听。

虽说现在没有人看得到他,但他仍然还是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好巧不巧,这棵树还是一棵红枫树。

……白沧学府什么时候种那么多枫树了?

陶岭冬忍不住分神思索,少顷,神色便黯然下去,是他忘了,这得是他自断命锁求死那年了。

纪清洲闻言沉默,良久,才哑声道:“……可是我要救他。我救他,只与我有关,与白沧无关,与他也无关。”

“白沧可以逐我,”纪清洲神色认真,一字一顿地说,妄图掩饰自己所有的脆弱,“但我一定要救他,他、他本来……生来就是应该潇洒恣意地活一世的。”

鲜衣怒马、嬉笑怒骂,那些纪清洲曾经艳羡过、不曾拥有过、如今只觉得缺憾的,统统都应该是属于他的。

那样温暖明朗的一个人,怎么能在人云亦云的唾骂声中销声匿迹呢?

李泗温定定地望了纪清洲许久,再开口,宛若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你能告诉我,你为何要救他?”

陶岭冬望见纪清洲轻轻阖上了双眼,右眼眼角划落下一滴泪来,少顷又睁开,生涩地翘起唇角,笑得不怎么好看:“我心悦他。”

陶岭冬背靠枫树,微仰着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只觉得纪清洲那滴泪如同落在他的心上,烫出了一个大窟窿,不然怎么又是难受又是慌乱?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眼下的情境里。

眼前这些场景多半就是发生在他死后这一时间,那纪清洲究竟做了什么?他所谓的重生是否和纪清洲有关?纪清洲又怎么样了?

陶岭冬还没梳理完,脑子里就堆了一堆问题,就算如此,却仍然还是在纪清洲拜别白沧学府众位先生时,下意识地跟在他身后,直到白沧学府的门重重合上。

他跟着纪清洲来到一家客栈,见到纪清洲倚在窗边,怀里抱着一枝倚青,眼睛里落了月亮,却又埋了月亮的模样。

他跟着纪清洲来到摘星楼,听到纪清洲向杜清衡借摘星楼楼阁一用,见到他不眠不休翻遍古籍的模样。

他跟着纪清洲来到摘星楼楼顶,见到纪清洲以自身祭阵,比他还狼狈不堪,最终死得悄无声息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的了。

也知道这所谓的重生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这些都是用一个纪清洲换来的。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我被自己刀到了呜呜呜。

第七十九章 沈究

饶夏。

风雨飘摇,暴雨摧打着这座亘古沉默的寑殿,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曾在这里生老病死过,他也不例外。

姜太医退出寑殿,沉闷的殿门合上,寑殿中只余沈究和满殿熏人的药味。

又苦又涩。

沈究沧桑了许多,额头上已经添了许多道褶皱,鬓发也全白。

疾病销磨了太多他年轻时的样子,让他以最最狼狈的姿态爬着到了古稀之年。

偶尔睁开眼,看见的也只有空无一人的寑殿。

沈究想起方才姜太医为他把脉的情景。

“……姜熹,朕还能活多久?”

姜太医垂首,叫沈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他声线平稳地答:“回陛下,两个月左右。”

……两个月啊,竟还能赶上秋狝。

沈究咳了两声,瞬间有殷红的血从干裂的嘴唇边溢出,脏了衣襟。

“……退下吧。”沉默中,沈究浑浊的眼珠定定地盯着年轻的太医看了许久,最终吐出了这三个字。

姜熹没有应声,默默地退了出去。

沈究抬起皮肤苍老得如同树皮一般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身侧。

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是了,这偌大的龙床上,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纵使那些嫔妃费尽心机和手段想要爬上来,却也只是在他枕边待过一晚,或是几晚。

没有谁能够永远陪着他。

因而他一直以来,都很孤独。

生在帝王家,本身就是孤独的。

他的儿子们中,他的嫡子,合臻皇后所出的废太子沈留观,文武双全、谦和有礼,曾是他最喜爱的儿子,如今是他最对不起的人;二子沈长泊,一心为了皇位,戴着假面讨好他;四子沈留容,体弱多病,母妃地位低下,却是最最难掌控的;七子沈长夏,开朗活泼,聪颖过人,却在十岁时就失足坠马而亡。

这场突然爆发出来的病症曾让沈究心慌得厉害,现下于濒死之际,沈究终于肯从大权逐渐被剥离的恐慌中挣脱出来,好好地思索这一系列事情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了。

这些事情想来也简单得很,废太子沈留观被囚禁在深宫中,不可能有本事逃出他的掌控,轻而易举就排除了一个可能。

剩下的就只有沈长泊和沈留容了。

他承认,对这两个儿子他确实从未多看过几眼,自然也不知他们在这囚笼般的深宫中是怎么过活的,甚至曾遗忘过他们的存在。

可是天意弄人,沈究也是万万没想到,最终能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中活到最后的,居然是他这两个儿子。

毕竟也是从尔虞我诈中走过来的,沈究看得明白,也看得真切,论手段,他的二子定然是斗不过他的四子的。

四子沈留容,即使体弱多病,可能活着从深宫出来,又能从西城安然无恙地回来,还能挡住他那么多的明枪暗箭,显然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

而二子沈长泊,手段虽狠,走的却是不留退路的路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很多都是不值当的;戴着假面讨好他时,也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叫人轻易看出了破绽。

身体还好的时候,沈究就不信任何人,某种程度上来说,沈长泊的确与他很像。

沈究多疑、阴沉、喜怒不定,不是暴君,却也着实不能称为一个明君。

“……水、水……”他的喉咙很痒,开口想遣人给他倒杯茶,“常忠,常……”

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寑殿中显得十分突兀,沈究喊出了“常忠”这个名字之后,才想起前些天他脑袋昏昏沉沉时,沈长泊曾来看望他,常忠不知怎的手忙脚乱,接着就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吵得慌,最后只剩下渐渐模糊的求饶声。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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