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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法会上,只有十来个小沙弥,在文念的带领下,送净莲师父入往生龛。
净莲残破的身体盖着鲜红的袈裟,因怕小沙弥们见了生怕,所以是文念一人为他沐浴更衣的。
杨枝净水,洒在他的身上,衆人齐声念南无西方接引导师阿弥陀佛,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
三遍往生咒,三遍三真言,文念随即又念了说法语,便将封条贴在往生龛上。
小沙弥们眼见着净莲被推进大火中,一个个痛哭流涕。于他们而言,净莲就是生身父母。师父没了,往后余生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年幼的他们,佛塔下长大,心无杂念,至纯至真。偏偏直面了最惨烈的悲剧,所以害怕呀!
只有文念,面无表情地看着大火,吞噬一切。
无情无欲,无悲无痛。
法事结束,文念并未按照仪轨留小沙弥们下来继续诵经。他给每个人发了几枚铜钱,放他们下山玩去。
小沙弥们从未离开过寺庙,听罢全都兴奋不已,才刚的生离死别之痛立刻被一扫而空,紧握着铜板,一个跟着一个往山下跑去。
偌大的寺庙里,终于只剩下文念一个人。
他站在大雄宝殿前的铜香炉前,凝视着里面的香灰,久久不动,如一尊佛像。
*
夕阳余晖下,一个袅娜的身影被拉长,蓦然闯入他的视线里。
他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缓缓擡起眼……明知不可能是她,却还是忍不住失望。
少女一身素服,弯臂里挎着一个竹篮,怯生生站在院门外,扶着门框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忽地对上他的视线,连忙慌张地躲开目光。
“小师父,请问文空师父在吗?”她小声问道。
文念听罢她的问题,措手不及。转过身去,双眸颤动。
这个少女,他想起来了。
那次他为文怯买梅花糕,回头的路上那个突然与自己说话的执花女子。
他此刻方才明白,她那时并不是在与自己说话,而是在与迎面走来的文空师兄说话。
他也突然意识到,红蘼送给自己的那朵蔷薇花去了哪里。
他一直以为被弄丢了,却原来是被文空师兄拿去,送给了这个女子。
他明白了一切后,对这样的人间更生几分恨意。
背对着少女,靠在铜香炉上,久久不敢转过身去。
云心等不到他的回应,轻叹一声,道:“小师父,文空师父不在寺里吗?他几时回来?等他回来了我再来。”
文念咬了咬牙,狠心转过身来,淡淡道:“文空师兄已经往生了。”
“……”云心的双眼陡地泛红,眼泪在一瞬间溢满眼眶。
她其实早有预料,早已在家里哭了多日。只是真正听到了这个消息,还是难以控制地悲恸。
她在这个世间惟一的念想,只陪伴了她寥寥几日。
他明明给了她承诺,与师父道一声别就会下山来找她。
他明明已经许诺了她未来。
云心瘫坐在地上,倚靠着门框浑身颤抖,用一方白色的帕子掩着面,啜泣不止。
文念垂目,转身离去。
不多时,手捧一只贴了封条的陶瓮,来到她的面前。
“这是文空师兄的骨灰,你若是愿意,可将他带走。”
云心擡起头,看了一眼陶瓮,点了点头,起身沉默地从他怀里接来,用自己的衣袖遮住。
她到了一声谢,便泫然离去。
文念目送她走出青山寺,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他才回头。
却在转身的剎那,听见山林间衆鸟齐飞。
他慌忙跑去,只见崖边的枝丫上,挂着一缕白。
惊诧过后,他双手合十,默念一声阿弥陀佛,便又恢複了漠然,独自一人回到寺庙。
咦?他其实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他的身后跟着文怯,沉默地,好像一个鬼魂,文念看不见他。
谁也看不见他。
*
六月初夏,蝉鸣不休。
一场暴雨过后,大地清澄明净,繁花盛开。
天空碧蓝如洗,云卷云舒,阳光穿透云层,折射出万丈霞光。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又都开始了。
天欲雪(完)
次年秋天,孟柳寒金榜题名的消息从京城传来。
红榜张贴在镇子口最大的那棵梧桐树上,孟柳寒排在第一个。用掺了金粉的墨,以苍劲有力的行楷,书着他的名字。
孟柳寒。
在这一刻,他成了万衆敬仰的英雄!
小小青山镇出了一个状元,人人都以是他的同乡而感到得意万分,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聚在红榜前,争相回忆自己与他的儿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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