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四三三年·除夕
年关已至,寒威骤临,空中飘着轻盈的白,宛若一场盛大的蒲公英雨。
刚出府的丁舟不禁打了个寒噤,拢紧大氅向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走去。
进了车厢,才觉暖和些许,逐渐放松下来隔着纱帘去看着车外纷纷扬扬的雪。
前些日子丁霍终撑不住病垮的身子撒手人寰。
临Si前,莫名唤了丁舟前去见最后一面。
丁舟本以为丁霍会嘱咐在他Si后打点好丁家家业,结果去了之后说了一堆与他母亲的旧事,丁舟头次见到丁霍那般的神情,幸福安详的沉浸在回忆中。
从丁霍口中知晓许多皇室及各世家的秘辛。
若是从前丁舟会感叹几句,可如今这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丁舟没兴趣知道,他的情感自得知叶妱妱Si亡消息的那刻已全然消散,身中蛊毒寻Si不能,只能像个傀儡般熬过一日又一日。
不疼,只有麻木。
直到丁霍承认很早之前便对丁柳有着超越手足的情意,丁舟面无波澜的面上才有些微变化。
对于此事,丁舟早已心知肚明,只是疑惑为何丁霍会讲此事说于他听。
丁霍多年未婚,丁柳去世后丁霍对叶家的态度,以及丁舟幼年前躲在角落目睹丁霍趁丁柳发热昏迷时留下隐忍克制的吻,那绝不只是简单的姐弟情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不过丁霍从不说,丁舟也懒得参与这与他无关的Ai恨情仇中,这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如牢笼般将丁霍困于其中,而丁霍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你和我说这些作甚,莫不是想让我在母亲墓前给你说几句好话?”丁舟冷声开口。
躺在卧榻上的丁霍瞥了丁舟一眼,笑而不语,话锋一转:“你和我很像。”
丁舟被这没来由的话弄得有些想笑。
也是,他如今这般样子全由丁霍培养而成,丁霍这样的怪物能教出什么好东西。
“呵,真是不幸。”
丁霍的葬礼在他Si去三日后举行,碑立在丁家公墓,由丁舟一手C办,收拾遗物时,意料外的在丁霍榻下暗格找到一小小的木盒。
里头正是丁舟所中之蛊的药草。
设想过无数次解蛊后的欣喜,如今终于得已解脱之法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
回过神时,马车已行至g0ng门外。
今日除夕,g0ng中按例举行宴会,g0ngnV、内侍们来往着准备,步履压过积雪,洁白的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丁舟晚到一刻钟,其余大臣及王公子弟、他国使节早已按身份等排在殿外等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幸g0ng宴未始,丁舟暗自松口气,边挤边抱歉着走到最前方属于自己的位置。
吉时到,萧洛Y在内侍们簇拥中进了宴会厅,众人随着进殿行礼,高呼着吾皇万岁,高坐上的nV人甚悦,g唇一笑,客套几句后赐众人落座。
内侍们接连将各式珍馐美馔端上,典仪高声宣布g0ng宴开始,丁舟随众人站起向萧洛Y举起酒盅,祝贺着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官品越高,位置距萧洛Y的宝座越近,丁舟身为二品尚书令,位置自是贴近她。
可惜,他并不是很满意这座位。
萧洛Y登基后明里暗里使过各种绊子来测试他忠诚与否,颇有种若做不好便立即踹了他的意思,好在丁舟向来做事谨慎圆滑,挑不出一丝毛病,才堪堪让她满意。
如今让丁舟坐在离萧洛Y这般近的位子,着实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伴君如伴虎莫过如此。
面前无不是sE香俱全令人垂涎yu滴的美味,可惜丁舟常年脾胃不适,清淡口吃多反倒是对着山珍海味品不来,思索半天也不知从哪开始下筷。
就在这时一宦官匆匆走入殿内,向萧洛Y行礼后,附耳低声向她说了什么,nV人的神sE从疑惑转为兴喜。
宦官被交代几句后又行至殿口,向殿外看了一眼后,高声喊到:
“传漓州刺史叶妱妱,进殿——”
话一出口,殿内所有人视线瞬间聚于殿门,争着抢着想去瞧瞧这名不见经传的大人是个什么模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丁舟刚尝试着嚼几口的菜在口中荡然无味。
这位刺史的名号他先前听过,全然当是与妹妹同名之人,大虞这么多人姓叶,有相似之名也正常。
虽这么想着,视线还是却同冥冥中被x1引般的随着众人看去。
殿外雨雪纷飞,宛若一场永不停歇的白昼梦。
少nV踏着风雪而来,每一步都是如此坚定,片雪不沾,却带着b雪更冷的温度。
她的目光扫过殿内,最后落在丁舟身上,瞳孔微缩,有一瞬间怔楞,随后嘴角露出个若有若无的笑。
对上视线的那刻,丁舟整个人宛如石化在原地。
墨黑微卷的齐肩发,苍白得有些病态的面庞,以及那双同丁舟如此相似、夺人心魄的翠绿双瞳,和丁舟幻象中妹妹长大的模样无半分差别。
是叶妱妱,是他的妹妹,是他如此朝思暮想的人。
她没有Si,她回来了。
谁也没注意到,两人刹那间的微小表情被高座上的萧洛Y尽收眼底。
叶妱妱并未对丁舟露出多余神情,似把他当做在场的其余人般对待,都一样无所谓、不在意。
站在殿口的少nV很快收回视线行至大殿中央,向萧洛Y行了个漂亮的拜礼,“罪臣漓州刺史叶妱妱,叩见陛下!罪臣疏忽,来迟搅扰,望陛下宽裕,愿陛下凰T康健,大虞江山永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瞧叶卿说的,这几日突降大雪迟些也无事,快落座。”萧洛Y笑着应她,收回视线时在丁舟身上暂停片刻,晦涩难明。
“臣遵旨,多谢陛下。”叶妱妱行了个谢礼,规矩地在自己的座位坐下。
叶妱妱落座于距萧洛Y最近的几个位子中,与丁舟隔着两人距离,丁舟侧过头隔着人去看她,方才还因菜sE不和胃口的苦闷一扫而空,只剩下重新见到妹妹的兴奋喜悦。
久违的欣喜让他感到全身热血沸腾。
察觉到有视线向自己看来,叶妱妱侧头望回,发现是丁舟正用着兴奋期待的眼神看着她,这眼神对叶妱妱来说太过熟悉也太过陌生,让她莫名恼怒。
他怎么有脸这么ch11u0lU0的盯着她的。
叶妱妱转过头去不看丁舟,自顾自吃着自己的菜。
宴会过半,原先隔在两人中的官员皆已起身去了别的地方与好友同僚叙说旧年畅谈新岁,抬头去看宝座上的萧洛Y,周围着几位重臣乐呵呵的闲聊着。
除夕夜,大家看起来都很开心。
几位陌生官员上来与叶妱妱敬酒问候,换着法试探着她是个怎样的人,一杯又一杯酒水下肚,很快头晕目眩,神思恍惚。
头年解决叛党,去年处理突来的山洪,叶妱妱迫不得已只得将一封封g0ng宴邀函推掉。
如今来了却发现不如不来,习惯独处做实事的她一下浸入这名利场的染缸,顿时呼x1不过。
或拉拢或排挤的话语,或真诚或虚伪的笑脸,都向她涌来熏得人头昏脑涨,再想到遇重新遇见丁舟是这方式,心底愈发烦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搪塞几句借口出殿透气,坐在殿外长廊小歇上赏梅,手中把玩着随身带着的香囊。
丁舟这头也好不到哪去。
依附丁家的势力众多,每逢年节光客套下来所喝的酒水都能把他灌吐,好在他很快学会躲酒之法,再与这帮老狐狸打交道也算是得心应手。
见着叶妱妱又要从眼前消失,丁舟心下一紧,顾不得去与他人客套,推辞后便匆匆跟出去,生怕她一旦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
天sE暗下来,雪依旧扬扬洒洒的下着,翻飞在夜幕中用最后的生命呼啸。
冷风吹在面上带来丝丝寒凉,叶妱妱才觉清醒几许,瞧着不远处寒风中摇曳的梅,好似舞者翩翩起舞,任风驱赶也倔强地留在枝头。
妖冶的美丽。
“妱妱……真的是你?”男人的声音至后方传来。
叶妱妱循声抬头回眸,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容,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好不漂亮。
不知何时丁舟已凑到叶妱妱身后。
距离之近,近到叶妱妱可以清楚的嗅到幼时她最眷恋的雪松香气,那是独属于哥哥的气息。
叶妱妱不自在的向后稍了稍,想冲上去质问丁舟当年种种,话到嘴边又蹦不出一个字,视线在他脸上转好几圈,愤愤低头去看手中的香囊,那是她唯一的慰藉。
看着面前少nV手足无措的模样,丁舟暗暗感怀叶妱妱还是同幼时一般从未改变,随着她的动作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叶妱妱迅速地将那香囊收进袖中暗袋,丁舟只匆匆瞥见一抹有些眼熟的红。
“几年未见,妱妱竟成了漓州刺史真是让哥哥刮目相看,”丁舟试探着开口:“走到如今是谁陪你?”
“……你有资格问我?”叶妱妱没好气道。
意料外的冷漠,意料内的答案。
有些尴尬,丁舟抬手轻m0鼻尖,大脑飞速运转,赶忙找话头接着问:“先前我派人去漓州打听你的消息,他们却说你……是陛下帮的你吗?”
“嗯。”叶妱妱言语依旧淡漠,不耐地起身,只觉再与丁舟多待一刻她就会被痛苦淹没。
两人擦肩而过时,叶妱妱手腕猛的被一双大手拉住,男人指腹触碰的面料下是她前段日子刚包扎的伤痕,本好完全不再疼痛的伤口顷刻间火辣辣的疼,分不清是条件反S的幻痛还是真实。
这举动对叶妱妱来说无疑是伤口撒盐。
叶妱妱皱眉,目光落在两人相触的手腕,“丁大人,男nV授受不亲,你我这般亲密恐是不妥,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去你猜会传出怎样的流言?”
闻言,丁舟失神片刻,心中没来由一酸,缓缓松手目睹她重进殿内,背影决绝。
g0ng内人多眼杂,若是传出些不利于叶妱妱的谣言,他可是会心疼妹妹的。
丁舟心中为叶妱妱疏离的行为找着理由安慰自己,随即也跟着重进殿中。
方才虽被叶妱妱警告过,但整场宴会下来丁舟的视线就再未从她身上挪开,叶妱妱走到哪,丁舟就会“恰好”在不远处与各官闲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叶妱妱暗自扶额,暗骂丁舟真是虚伪至极,她还未打算原谅多年前他的离开,他却已开始演上兄妹情深。
宴后,叶妱妱同几位大臣被留下商议来年国策要事,结束已至亥时。
叶妱妱r0u着酸疼的脖颈慢步走下行政殿台阶,心中感慨做臣子真难,稍理解父亲还在时休沐日皆在府中不外出、不见客的之因,原是养JiNg蓄锐。
视线瞧见阶下的黑sE人影——是丁舟。
男人裹着大氅,独自撑伞站在雪中,身T冻得瑟瑟发抖,时不时抬头看着行政殿殿门。
叶妱妱来得匆忙,并未带伞,抵达皇g0ng下马车后就被等候多时的内侍带路匆匆赴宴,此时从殿内出来的一小段距离,白雪已沾了她满头。
像风雪中的小稻草人。
丁舟见叶妱妱来了,赶忙几步跑到她身旁,手中的伞斜向她头顶,挡住刺骨寒风,另只手替她拂去发上的雪,动作熟练自然,和往昔并无差别。
叶妱妱有些恍惚,仿佛她还是那粘哥哥的小姑娘,而丁舟也还是最疼妹妹的男孩,温馨的旧忆很快被冷风吹散,反应过来,后退半步,“丁大人在这等我作甚?”
丁舟暂未回话,将她头上的雪完全拂去后才回:“妱妱若是得空,同我回府叙旧如何?”
许是被他缠得烦,又或是被他行为所动摇,叶妱妱眉头一挑,并未拒绝,派人回临时住处交代几句后,跟在丁舟身后上了他的马车。
车内暖绒绒一片,将寒冷的风雪隔绝在外。
起初丁舟尝试着各话题同叶妱妱搭话,得到的皆为一片沉默,再去看她的表情不耐的皱眉望着窗外的雪,索X闭上嘴,一路无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刻钟后,行驶的马车缓缓停下,丁舟率先出车厢,派人去给叶妱妱找暖手的汤婆子。
坐在车内的叶妱妱怔了片刻。
方才望着窗外一路,总觉有些眼熟,本以为是天sE昏沉作怪,结果到后发现熟悉感更甚。
掀起厢帘yu下,见着的丁舟伸过来扶她的手,少nV身子一侧堪堪躲过,独留那只伸出去的手滞在空中。
环顾四周,叶妱妱才确信那熟悉感不是凭空而至,如今丁舟的住所,正是昔日的叶府旧宅。
青瓦白墙,朱红大门,府门前两旁护宅的石狮子……一切同十年前一模一样,唯不同之处只有府门上高挂着的牌匾从“叶”变成了“丁”。
丁舟终于在她脸上看出一丝惊讶的神情,有些得意,接过侍从递来的汤婆子放置叶妱妱手中,自顾自解释起他是如何将叶宅买回又是如何将宅府恢复如初。
叶妱妱心中不是滋味,不想听他多说,抱着汤婆子先一步进了府内。
府内侍从并不多,从下车到进府叶妱妱就只见到两位。
宅府重门叠户,若是他人独来定会迷路,好在这是叶妱妱曾经的家,凭着记忆很快找到会客厅,正要踏进去时却被丁舟拦住:“妱妱,不去自己房内看看吗?”
“……”少nV沉默着跟在丁舟身后。
——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房内提前点上油灯,热好地龙,热乎乎一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叶妱妱站在门口处,带着谨慎的目光打量室内,摆设同记忆中无差,幼时宝贝的瓷瓶、喜Ai的被稠、常翻阅的话本子,甚至墙上刻来标记身长的刻痕都在,一切如旧。
当年抄家是定是被翻烂的,看得出来为复原这一切丁舟花了很多心思。
“你喜欢吗?”
丁舟询问,心中默默期盼着她能露出一丝惊喜的神情。
叶妱妱原不想回答,试图和先前几回用沉默代替,奈何对方的期待目光过于灼热,移开视线,勉为其难开了金口:“挺好的。”
听她这话,丁舟备受鼓舞,赶忙用话语推她去桌前坐下,叶妱妱倒是想知道他折腾一晚上究竟想做什么,没再拒绝。
楠木圆桌上摆放着清秀的细口小瓶,瓶中cHa上几只少见的h香梅,正散发出丝丝梅香,视线往下看去,几块JiNg巧的蜜r糕摆在青瓷盘中。
丁舟拿起一块递到叶妱妱嘴边,甜蜜的rUx1ang扑进她的鼻腔。
“……我不Ai吃甜食。”叶妱妱这样说着,小口咬下些许糕点,温热的唇擦过他的手指,男人拿着糕点的手触电般的轻颤一下。
丁舟失笑,“妱妱还是同幼时般口是心非。”
叶妱妱没再回话,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软榻上发愣,丁舟看着她的侧颜,斟酌片刻缓缓启唇:“妱妱这些年过得如何?”
“如你所见,没Si。”少nV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这定不是个好答案,对于叶妱妱来说这已是她愿意对丁舟说的全部,其余的他不配、也没必要知道,说出来只会让两人痛苦,徒增感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是,我妹妹如今可是刺史了,定能护自己安全,”丁舟打着哈哈,“以前妱妱常说想成为护我山河的大英雄,如今也算是实现,哥哥很替你开心。”
“……”
丁舟陆续问出许多问题,皆被叶妱妱两三句敷衍过去,两人一问一答过了半个时辰。
对于叶妱妱冷脸,丁舟说不难过是假,但他认为只要妹妹还愿意与自己说话已是极好,是他这些年亏欠了她,上苍见他可见给了他再次拥有妹妹的机会,丢失掉的部他会用尽一生去弥补。
顾着兴喜,丁舟打算再接再厉,将压在心底的话问出口:“妱妱这些年为何从不和哥哥联系呢?得知你名号时我曾向漓州离去过书信几封,是没收到吗?”
话刚出口,仿若一把火,顷刻间点燃叶妱妱心中压抑着的熊熊烈火,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什么叫从不主动联系?一个忘记家破人亡仇恨转过头成为凶手最忠诚的狗的人,竟问她为何不主动联系他……人怎能无耻到问出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