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那段记忆一直被他关在密不透气的匣子,埋在心底最阴暗处,每每触碰都悔不当初。
因为那夜发生的事情太让人反感恶心,以至于扭曲了他今后的性格。
此刻万籁俱寂,心中长出无数细小触角,纠结着靠近盒子,掀开一个缝隙,试探打开
阮芳雨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能保持心平气和了,勉强将自己置身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发现那天本身就是晦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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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大雨瓢泼,电闪雷鸣,手臂粗的电光撕裂天边,末梢炸开一片。风很大,雨很冷。阮芳雨浑然不觉伞已经被吹翻面,僵硬撑在头顶,在大雨冲刷的街上踽踽独行。
那时候他只有十四岁,刚从医院出来。
医生告诉他,阿嬷的眼睛耽误了,这辈子都不会复明。这句话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都意味的太多。
暴雨如注,模糊了两侧房屋街道,看不清周围景致,只听到雷点连着雨点哗啦。昔日熟悉的街巷变得模糊,他甚至连回家的路都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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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情况他下,他遇到了仉星航。雨点被狂风卷着拍在脸上,阮芳雨原本什么都看不见,但抬手抹脸的瞬间,睁开了眼,一道闪电正从头顶划过。两个巧合,一瞬光明,他在天塌地陷间看到蜷缩在垃圾桶旁的仉星航。
像只被遗弃的小猫。
阮芳雨从懂事就知道自己是被捡回来的,许建三每每形容他都会说像只被遗弃的猫儿,蜷缩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下。或许是这一点共鸣,也或许是走投无路的阮芳雨想找份寄托,茫然地抓住点东西,什么都行。
他知道很危险,可他还是不受控制走过去,伸出手,沙哑问对方要不要跟自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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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肩走过了漫长的黑暗,但阮芳雨还没看清对方长相就被摁在了地上。他们滚过半间屋子,铺天盖地的木质信息素将他充斥包围,顺着呼吸灌进胃里,搅弄的他作呕。
他们浑身湿透,紧密相贴,撕咬、啃噬、骨骼碰撞骨骼,鲜血混在一起
阮芳雨被强迫给了标记,尽管只是个临时的,但也是他在强制中被迫屈从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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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细微鼻音将阮芳雨拉回现实,记忆从昏暗血腥深夜回到明亮的校医室,消毒酒精的味道浮在半空中。他盯着手里卷子讷讷眨了下眼,才恍然发现自己翻完了那段从不敢触碰的记忆。
睡梦中的仉星航紧蹙眉头,无意识勾起手指更紧握住阮芳雨的手。点滴打久了,他的指腹带着丝丝凉意,连以前温热的掌心都凉了。
阮芳雨放下卷子,回忆牵动下他恍惚了,目光触到如今的仉星航,有一瞬间难以遏制的厌恶从心底流出。但他大概已经习惯去照顾别人,用温热的手握住仉星航指尖,小幅度揉搓,将体温传递过去,替他暖热。
在没遇到仉星航以前。他想:如果有一天再相遇,无论何时何地,他一定会疯狂报复,不惜代价,要让那人知道被迫的屈辱是什么滋味。他原以为这份恨浓烈地刻在骨子里。
可再次相遇那天,竟然是仉星航先认出了他。
阮芳雨的恨意不知道在何时泄气。而那段记忆,也可以从紧闭的匣子中敞开,晒晒太阳。
他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恨他。
阮芳雨垂着眼眸,睡梦中的仉星航紧紧抓着他手,额前发丝滑落在枕头上,露出一小块结痂的伤。阮芳语蹙起眉头。刚才给他擦身体时指尖就触过好几块起伏不平的软肉,那是伤口结痂后的增生。
他突然就想:仉星航那天,为什么会一个人倒在外面?
第33章 留下来陪我
校医提着暖水瓶回来时候见关了门,一推开就是手拉手的腻歪场景,顿时啼笑皆非。心说现在小孩越来越无法无天,当他地盘是小公园呢,还敢关起门来谈恋爱。
阮芳雨在门推开瞬间抽手,仉星航头还昏着,紧蹙眉头,下意识抬手遮挡门口投来的光。阮芳雨怕他走针,赶忙撑住床沿欠身又一把抓了回来。
仉星航睁眼,阮芳雨弓腰撑在他胸前,抓着手腕。四目相对,姿势诡异,气氛暧昧。
我不是。阮芳雨忙又松手退回去,校医脸上写满世风日下,阮芳雨觉着自己麻了,他说:我们没有谈恋爱。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要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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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液袋里的药正好打完。校医给仉星航又测了遍体温,确认烧完全退了。坐在桌前开了两盒感冒药,嘱咐好忌口和注意事项,把两个人打发走了。
阮芳雨看表已经第四节 了。仉星航烧完睡完,满脸病气,浑身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乏力又懒洋洋的,走在路上东倒西歪,非得挨着阮芳语肩膀,两人影子在地上纷繁交错,碾过一片片树荫。
阮芳雨多次反抗无果后终于消极的不再抵抗,感觉自己像被块狗皮膏药粘上,被迫拐着仉星航往前走。仉星航早就发现,阮芳雨嘴硬心软并且耳根软,很多事情表面拒绝反抗说着不要不要,但稍微逼一下,他就会干脆的让步投降。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容易拿捏的人。
仉星航枕着他肩膀笑,散漫被带往前,分分合合的影子黏在一起,掠过凉荫,迎面吹来的风暖热,隐隐有了夏天味道。
哥,我不想回教室。他的嗓音又懒又轻,眯起眼睛显得很没精神。
校服外套很薄,仉星航贴着阮芳雨,体温很快就漫过衣衫穿到肩头。阮芳雨怀疑他是不是还烧,感觉皮肤接触的地方很烫。手掌搭在肩上,手背隔开仉星航脸颊,随口回:你是不是还不想上学?
我想回去。
回哪去?
哪都行。仉星航完全顺着自己心,人只要一生病,就会带着返本的小孩子脾性。阮芳雨不知道他小时候什么样,但能说出不想上学就已经差不多了。他突然有点想笑,感觉自己见证了一场学霸返祖的智力退化。
大概是那模样太过可怜,仉星航用自己的痛苦取悦了他。阮芳雨停下脚步,肩膀极轻垮下,把仉星航头不轻不重推开。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八公主请假。学校规定,上课期间学生不能随意外出,除非有班主任签字的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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仉星航目送阮芳雨离开,从甬路尽头收回目光,长睫垂下。
明媚阳光洒在身上,仉星航站在原地并无丝毫享受的表情。医务室在体育场附近,远离教学区,这片路罕有人来,四周寂静异常,只有几只小鸟在枝叶间扑腾,衬得更加静匿。
人的经历不同,所以在面对相同天气时潜意识中的情感反应也不尽相同。仉星航面对晴空万里,心中最偏的角落总是会不自觉蔓延出空落,寂寥孤独的藤蔓在其中生长,将原本就空虚的心脏缓慢缠绕,变得杂草丛生。
阮芳雨回来的时候见仉星航站在原地,他低着头,有穿过树叶的光斑落在藏蓝色校服肩上,风略过发梢,眼球疏若琉璃,那一瞬间近乎是透明的,吞噬了所有的颜色。
仉星航听见声响侧过脸,光线变化,眼球又成了漆黑。指了指面前地上一排井然有序的乌黑小蚂蚁顺着树干绵延而上,汇成黑色游动的线。蚂蚁搬家。
阮芳雨问:没见过?
仉星航似乎想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止住。他仰起头,看着阮芳雨散漫笑,又蹭上前有气无力往他身上靠。这次他得寸进尺,干脆用手臂圈住脖颈,直接挂在阮芳雨身上。
哥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把我扔在这里不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烦。阮芳雨侧脸避开他的亲近,掂起手里书包,不客气的塞进仉星航怀里。你的作业。
他刚才去万晓倩那里开假条时碰到去抄作业的老黄。老黄一听要回家休息,推了推厚重镜片,笑眯眯说:你跟仉星航说说,尽管他底子好,但生病了也不能落下作业,这次的卷子都是我选的典型题,高考最后两道。给他带回去,做不了看看也行。
仉星航被迫腾出一只手抱着数学老师沉甸甸的爱,扯了下嘴角。老黄在语文组干什么?
抄听课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