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使李簧早已派人在关口等着,公主的车队一到,便立即迎去了李府。
李府自然是大摆筵席,歌舞升平。
不过也就很克制地唱了两曲,托起来一个气氛,李簧便把那些丝竹管弦撤了下去。
李簧坐在下首,拱手道:殿下莅临东洲,老臣真是百感交集。看到殿下,既高兴喜悦,又忍不住思念都城的亲人,阵阵感伤。
李簧是父皇那辈的老臣,迁升节度使之前,一直久居都城。
他会发出这番感慨,倒也的确有几分真心实意。
鹤知知端起茶盏,和他互敬了一回。
景流晔在右首坐着,听见李簧说话就心烦,百无聊赖地往嘴里扔着葡萄。
睢昼坐在他旁侧,手里慢慢转着一个茶杯,默然不语。
总有些似是而非的画面从他脑海中闪过,一时之间连不成串,也分不出真假。
李簧感叹完,又道:有殿下在,今日本应是大喜,可惜东洲如此情状,老臣实在没有寻欢作乐的心思,今日的筵席也不够豪奢,还请殿下恕罪。
鹤知知道:李大人不必客气。可是,听李大人所言,东洲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簧叹气道:东洲被瘟病缠了许久,断断续续总不见好。这些时日,耕种的农户越来越少,每日屠宰的家禽牲畜锐减,捕捞数更是只有前些年的一半老臣每每想起此事,便心有忧虑,夜不能寐。
景流晔悄悄地翻着白眼。
鹤知知点点头,东洲的瘟疫之事她早就有所耳闻。
这瘟疫并不单单指一种病,东洲地势较低,常年湿热,又临河靠海,常有些海里捞上来的东西带着不干不净的怪病,流传开去,便成了大范围的瘟疫。
因病状不同,也就不能统一地救治,还要分类、分状。但染病的人数太多,医术拔群的大夫又太少,很难将所有人根治。
据说东洲为此专门养了一支鹰巢军,让他们学习基本的医护能力,散布在各个街道,每日巡逻,发现患者便及时救治。
这是一个很好的创举,鹤知知记得,当年李簧提出这个点子时,得了母后极大的赞赏。
当年便决定拨大笔官银给东洲,就是为了培养这支鹰巢军。
但东洲后来每一年都上书想要增拨这笔钱,朝廷有心而无力,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听李簧说到这里,鹤知知也大约明白了过来。
他记挂百姓或许不知道有几分真假,但想要银子这一点,总是真的。
鹤知知浅笑两回,几句话间,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将此事带了过去。
李簧面色不虞,瞟了鹤知知好几眼。
虽然心有不甘,但或许是没再找到合适的时机,也或许是想着,一个小公主也拿不了什么主意,总之没有再接着说。
但之后的筵席上,李簧明显对鹤知知冷淡不少。
别人说话时,他便低头看着文书,蹙眉似乎在深思什么。
鹤知知同他说话时,他也时不时走神。
甚至最后饭吃到一半,有一个小官跑进来在他耳边附语几句,他直接站起身行了个礼,说身有要事,离席了。
鹤知知看着他离开,眯了眯眼。
主人都不在,筵席自然是草草散场。
公主的侍卫屏退左右,只留下景世子和国师的人,在院子里同公主说话。
景流晔迫不及待地说那李簧的坏话:他就是一惯会装的老狐狸,开口就是要钱,跟谁都是如此。殿下别信他,他对殿下不敬,殿下把他革职,封我做节度使,我非狠狠给他两拳。
鹤知知被他给气笑。
他敬不敬我,倒不要紧,反正我们也就是过来露个脸,不在他这里久留。鹤知知皱眉道,但我总觉得,他有几分奇怪。
哼,他就是个怪人。
院墙外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一队士兵正快速跑过。
鹤知知刚一偏头,身后阴影中的暗卫便立即跃上了屋顶。
查看了一番,等那脚步声消失了,暗卫才重新跳下来,单膝跪在鹤知知面前禀报道:他们出府了,像是往南郊去。可要跟吗?
鹤知知凝神想了一会儿,道:不必了。李簧不是傻子,我还在府中,他就算要做什么,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叫我知道。我们明日便启程,不必在此耽搁了。
鹤知知又转而对景流晔道:景世子,明日便随你去军营,做我们该做的正事。
景流晔点头。
话说尽了,鹤知知便起身回房休息。
月色薄薄如纱,一直沉默着的睢昼看着她的背影,忽然站起身来,追了几步。
但很快也就停下,最终看着鹤知知的背影消失。
睢昼低头,面色复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第38章
第二日要早起,鹤知知尽力让自己早些陷入睡眠。
但那睡虫像是脑袋里的一阵烟,好不容易费尽心机把它凝成了形状,倏忽之间它又消失不见,捏不住,抓不着。
越是清醒便越是烦躁,鹤知知不断地深吸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放在枕边的手轻轻合拢,像是与人交握的姿势。
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脑海里沸腾翻涌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
鹤知知不敢再乱动,保持着这样握着空气的动作,慢慢睡着。
第二日,鹤知知带着景流晔早早离开了李府。
李簧礼数倒是做得周全,又送了他们十数里。
不过送别的时候,一直在试图打听鹤知知的来意和去向,鹤知知自然是闭口不提,什么也没告诉他。
景流晔的军队驻扎在柳叶城,途中要经过一座狭窄的山谷。
越是靠近那座山谷,景流晔的面色就越是凝重。
眼看马上就要入谷,景流晔却忽然叫停了车队。
鹤知知走过去查看,见他已是一头的冷汗。
世子,怎么回事?
景流晔顾不上答,低头径自在山谷中寻找着什么东西。
鹤知知慢慢跟过去。
谷中很是潮湿,现在分明已是正午,路边的花草上却还凝着露珠。
衣襟暴露在空气中,也感觉很快就要变得湿软。
头顶时不时坠下来几滴水珠,山壁上也汇聚着涓涓细流。
睢昼也下马来,在附近查看着。
另一边,景流晔似乎已经寻摸完了。
他长叹一声,苦笑着抬袖抹了抹额上的汗。
鹤知知问:你在找什么?
景流晔从腰间摸出一块铜牌,上面刻着景字。
进都城前,我给每个人打了一块这样的牌子,嘱咐他们随身带着。还好,不曾在这山谷的残骸中发现这种铜牌。
鹤知知听在耳中,吓了一跳。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景家军,残骸?
暗卫不知从何处现身,也立刻护到了鹤知知的身后。
景流晔又是一声苦笑,转头看向了睢昼。
这就是,我为什么非要把国师请到这里。
景流晔低声开口,慢慢地说。
三年前起,从这处山谷中,常常漫起大雾,大雾流到柳叶城,将整座城池都罩得密不透风。
那么浓的雾,给城中百姓的生活都带来了不便,将士们的训练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这几年,虽然已经习惯了大雾天,但却带来了另一桩麻烦。
鹤知知把目光从睢昼身上收回来,凝眉问:什么麻烦?
景流晔沉沉道:不知何时开始,城中百姓流行起一种卦。就是一块木牌,雕刻成乾坤图的形状,上面写着五行八卦,传说是,拿着卦走到雾中,心中默念着想卜算的问题,便能测吉凶,越是浓的雾,测得便越是准确。
木牌,大雾,如何能测吉凶?鹤知知觉得不可思议。
景流晔咽了咽喉咙:那木牌很是诡异,传说若是心诚,它会自顾自地变了颜色。红色则为吉兆,蓝色则为不祥。
最开始将此事传开的,是一个小摊贩。他许愿要做大当家,拿着木牌来到山谷之中,那木牌变成了红色。果然没几日,他在赌场中赢了一大笔钱,拿着那笔钱满街喧哗炫耀,说自己中了吉卦,要做大当家了。
后来呢?鹤知知追问。
后来,他夜里从酒馆出来,就被人当街杀了,所有钱财全被抢走。临死前,他想把一块金子吞进肚子里,结果肚膛也被人剖开,血淋淋地躺在那儿,第二天早上才被摆摊的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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