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知知打了个抖。
福安在旁边摆了下拂尘,像是要扫去晦气,怨怪道:世子干嘛说这吓人的东西,吓唬殿下。
鹤知知摇头道:我没事。世子,你继续说。再后来发生了什么?
小贩虽然横死,但大多数人觉得他是自作自受,比起同情或害怕,更多人想要得到的,是同他一样的吉卦。
东南很穷,穷山恶水里,胆子大的人不少。有好几个都去试卦,后来也有的成了,有的不成。成的那些人中,又有人得了吉卦,也有人得了凶卦。
不成的那些暂不提。得了吉卦的,无一例外都心愿得偿,至于那些得了凶卦的
景流晔神色恨恨:没多久便痴傻疯癫,或是自缢而亡,或是流落街头,还有的像中了魔一般,突然之间去烧杀抢掠。
什么?官府不作为吗。
他们疯癫时,口中都一直喃喃重复着自己的执念,连亲朋好友都不认得了,哪里还怕官府的人。官府就算赶到,也只能将他们逮住,却哪里能提前知道谁会发疯。
柳叶城中人心惶惶,罪犯激增,百姓的日子越来越过不下去了。
鹤知知揽紧自己的手臂。
如此说来,这些人的情状就很像是被妖魔控制了心神。
渐渐地,军营之中也开始有人痴迷算卦。几乎每隔几天,便要死一个,疯一个。军纪虽然已经明令禁止这种行径,但总有人背地里偷偷跑去。
培养一个士兵不容易,哪怕是最微末的卒子,又怎么能这样白白地折损在雾中?鹤知知也恼怒起来了。
景流晔长叹一声:是啊,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能想到的只有国师,所以把国师请了来。
请我来做什么。睢昼冷着脸走近,民间传言说雾中有吃人神魂的鬼怪,你便信?你越是大张旗鼓,便越是趁了背后之人的目的。
我知道,可,可我不也是没办法了吗。景流晔丧丧道。
睢昼伸手在山壁上摸了一把,捻动指尖:此处地形复杂,三年前南海气候突变,多湿热大风,水汽聚集到此处难以散去,所以如此潮湿,有风的日子,水汽被吹开,就自然而然成了大雾。
睢昼睨了景流晔一眼,目光中多少带点嫌弃:没有什么妖魔邪怪。
鹤知知暗暗呼出口气。
不得不说,她虽然不信神佛,但刚刚听着景流晔的讲述,她心里也麻麻的,不知这世上是不是真有鬼怪。
但听见睢昼有条有理、斩钉截铁的话语,鹤知知便渐渐不再害怕。
咳景流晔以拳抵唇,我当然是知道的,可城中百姓、将士,能知道吗?若是他们都能清醒过来,不再被这雾卦所害,我也就不用着急了。国师大人,景某拜请你,务必要救救东南的将士。
鹤知知暗暗攥紧手心。
她总算知道,景流晔为何执着地要请睢昼帮忙了。
这件事看似是小事,但每隔几日折损一个士兵,仍然对军营是不小的打击。
而且时间拖得越长、伤亡的人越多,人心就越不安定,若是外敌趁机入侵,到时溃散的可能不仅仅只是一支队伍,而是整个东南,乃至整个大金。
要把这么多人从蒙昧中救出来,这的确是睢昼该做的事,也只有他能做到。
景流晔同睢昼说完,似是还觉得不够,又对鹤知知道:殿下,景家军的确是枕戈待旦,请你下令,请国师助我们一臂之力吧。
这,我鹤知知偏头,看了一眼睢昼,又收回目光,轻咳道,国师大人忧国忧民,职责所在,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睢昼冷冷瞧着她,似乎很不满意,冷哼一声,直接从鹤知知面前擦肩而过,跃上马背掉头走了。
景流晔茫然地同鹤知知对视一眼。
这位大人,对别人冷着个脸就罢了,怎么如今对殿下都这样。这是奇了怪了。景流晔很难理解。
鹤知知叫他闭嘴,也转身上了马车。
小心翼翼经过山谷,好在没有出什么意外,所有人都平安到了柳叶城。
景流晔把公主和国师都安置在景家的宅院,两人的住处就隔了一道院墙。
这样的距离,与之前睢昼在月鸣殿中安排的两个房间差不了多少,兜兜转转,两人还是住到了隔壁。
鹤知知摸摸鼻尖,没再提什么要求,率先走进自己的房间。
睢昼却在门口对着隔壁看了好一会儿,眉眼满是不高兴地进去了。
今日没有雾,其实柳叶城的环境很不错。
都说靠近海边的城镇会粗糙一些,但柳叶城和其它的江南小镇没有什么区别,白墙青瓦,花枝烂漫,因为气候温暖,四季都有鲜果。
景流晔着人送过来一盘白白嫩嫩、一看就多水多汁的果子,鹤知知看着眼馋,叫曈曈去井里打水洗一洗,端进院子来吃。
可是曈曈刚洗好,走进院子来,却迎面碰上了睢昼。
睢昼身上没什么变化,看起来只是进屋洗了把脸。
鲜嫩的果子已经洗好了,撞得这么巧,不招待一下,岂不显得太小气。
鹤知知嘴角抽了抽,干笑道:国师,要不要一起尝尝。
原本以为,就凭睢昼现在臭着个脸的样子,他一定会拒绝。
却没想到,他一声不吭,冷眉冷目地走了过来,撩开下摆直接在石凳上坐下。
这便是要吃的意思了。
鹤知知轻咳一声,打了个手势叫曈曈把果子放在桌上,然后退远一些。
曈曈乖巧地出了院子,站在月门外守着。
院中只剩鹤知知与睢昼二人,鹤知知先开了口,寒暄道:一路过来,国师辛苦了。
睢昼冷声道:没有殿下辛苦。半夜睡不着,白天还要赶路。
鹤知知惊道:你怎么知道?
睢昼轻呵一声,语气显得有些尖酸:眼下青黑,脸白无泽,这样下去,不是肝虚,就是肾亏。
鹤知知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捂住自己的肾。
不就是失眠了一段时间吗,讲得这么可怕干什么。
令人无语。
鹤知知拿起一颗果子,塞到嘴里掩饰。
那果皮非常薄,轻轻一咬,汁水便流到口中,味道清甜。
鹤知知边吃边喃喃道:迷雾是因为气候,那迷雾对那些人的影响又是怎么来的呢?
尽管睢昼已经明确说了,这里面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但鹤知知还是很在意景流晔跟她说的那些事。
一个人的心神,有这么容易被操控吗?
她问的是睢昼,眼神自然也忍不住看了过去。
睢昼被她看着,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扯了扯唇角。
你放心。
什么?
我不会迷失心智,变成你梦里那个杀人魔的。
鹤知知一怔,睢昼已经站了起来,再也没有停留,大步走了出去。
鹤知知抿紧唇,也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她在门口把睢昼扯住,拦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迷雾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操控人的行为,这很可怕,不是吗?
放手。睢昼完全不理睬她的话,只冷冷吐出两个字。
鹤知知没有动作,睢昼用了些力气甩开她,垂眸直视着她:别碰我。你不是不想接触我吗,碰我不是让你觉得难受吗。
最后几个字,睢昼几乎是从齿缝间磨着吐出。
鹤知知心里一阵难受,低声说:睢昼,你为什么要一直误读我的话。我们还有正事要做,我想和你和平共处,不行吗?
和平共处,正事。睢昼脸上的神色更冷,轻声说,原来你那天叫我不要恨你,是这个意思。
话音落下,睢昼再没回头看她,直接跨出了月门。
不喜欢碰他,为什么拦他。
为什么要在他喝醉酒以后牵他的手。
为什么陪他入眠。
是不是,都是为了她口中的正事。
他早该明白的,知知对他的亲近看似霸道,其实从不逾矩。若是真心恋慕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占有的心思,怎么可能,不想要更亲近?
不是知知的错。
是他自己不争气,非不肯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