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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颓然地沉默着,那双眼同她告别,那些场景于她不过是数月之前的事而已,沈宁意彻底想起来了-----卫青之。
时好抬手一挥,那神像之上的白纱掀动,沈宁意看到了一座神像的五官,正是她当初变作的温从宁。
而另一座----白纱沙一般地从神像之上滑落,正是棠骑的脸。
时好苦笑道:“神君息怒,我看他顽固,便将神君为神之事告知于他,因不知神君真身为何,他便只好多塑了几座神像。”
“只是能盼望与神君有缘再会。”
“凡人复杂,我在海内五十六年,终于可以切身明白一二。”
沈宁意掌心的骨头好似泛起温热来。
“自神君去后,卫青之,不,应该说是陆蔚,为当初向神君许下的承诺,做了许多。这次这桩事,我们也做了近三十年了。”
沈宁意其实不太明白,她自醒来,便在无方岛上被困近万年,她不知过去,更不想将来,她常常回想,她做凡人的时间那样短暂,那些时间不过短短十数年,就算记了起来,她就会是另一个她了么。
但她想起自己身后那些隐藏在尘埃中的无数缘线,灰败无色,毫无生机,与她在无方万年里的每一天一样,总像插入她脊梁中的一根根刺,又疼得新鲜,又让她习以为常。
她忽然想明白为何会渐渐在意贺汀的消失了,他曾经这样依赖她,注意她,让她与人世间有了联系,让她重新活了过来,再次成为了一个人。
而卫青之.....沈宁意开口问道:“他现在在哪?”
有心的话,总归是要再见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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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南柯梦
◎八十年来一场梦,新茶翻盏南柯雪。◎
无数证据被置于重重阵法之中, 又分散在城中各处,上清一行人在此地忙碌了五天。
等到第五日夜里,几人才得空修整一二, 沈宁意却得了时好邀请, 前往一处府宅中。
月上柳梢头, 老妇人拖着困倦地身体引着沈宁意往里, 穿过长廊, 竹林深处立着个小屋。
两人见有人推门走出来, 那张脸走到光下,沈宁意难免怔愣一瞬, 时好打着哈欠:“这是他的侄孙,长得有些像吧。”
那二十出头的青年作了礼,目光在沈宁意身上犹疑一瞬才提步而去。
沈宁意点头说道:“确实像,和当初初见时又礼貌又猜疑的神情一模一样。”
时好只将她送到门前,沈宁意推门而入, 入目便是书案,左侧有一屏风, 绕过一看,正有人等着她, 他说:“好久不见。”
他坐在木质轮椅上,身上盖着毯子, 像一棵盘踞的老树,衰老得不能再老了。
沈宁意挨着他身侧的椅子坐下,同他朝向一个方向,看到那案几上有一座白玉雕篆的观音像, 是她的脸。
沈宁意笑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唐突了观音。”
老人却笑答:“这样才可爱而敬之, 不生绮思。”
沈宁意凑近去看那观音像的脸:“你记性真好, 不过一面,竟然记得这样清楚。”
这样细致,就连她眉尾的一颗痣都那样清楚,就像比对着她的脸刻成的。
“并非是我技艺超群,而是我见到了这样一座神像,”他现在眼神已不大好,甚至看不清楚她现在的模样,“我猜那一定就是你,你从来不是妖物,而是神女。”
她的神像?沈宁意问:“在哪?”
老人笑起来:“时好告诉我,你们神仙皆有第一座神像,那是你们的诞生的依仗,若丢失与神像的联结,便会造成很多坏事。”
“时好帮我用咒语庇护住那神像不受风吹雨淋,试图与你联系却收不到回音,便说,你的神像一定是丢了。”
沈宁意轻笑一声,用手去搭他的脉:“我见你中气很足,倒与从前一样......”她声音渐渐沉寂下去,命线微薄,不过一息之间。
卫青之卧在厚厚的衣襟中浅浅的笑起来:“娘子,终于也会担心在下的死活了。”
他头发全白了,就像靠在一堆雪里,笑起来还是像个狐狸。
老狐狸。
沈宁意将他的手放进袖子里,又听到他问:“娘子这次是什么模样?”
衰老的双眼生着眼翳,难以聚焦。
沈宁意轻笑了一声,又叹了一口气,手上施法,便露出了自己原身的脸来,她凑近了些,卫青之仔细地看,又无奈地坐回去:“看不清了。”
“还好我已经记得娘子的模样。”
沈宁意站在那里不做声了,此人多智近妖,以退为进,句句不要,又是句句要。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绵绵的细雪来,湿冷的风吹进屋内,卫青之掩着唇咳了几声。
沈宁意要去关窗,又被他叫住:“下雪了吧?”
“这是今岁初雪,没想到还能有幸见到。”
炉上的茶水滚滚地冒起泡来,卫青之浅笑道:“却是身体不便不能替娘子斟上一杯茶了。”
沈宁意哪里不明白此人的心思,煮了水,却将人遣散,不就是等着她替他斟茶吗?
她斟了一杯热茶给他,他却只捧在手心暖手:“娘子这些年,过得如何?”
不待她回复,他又先摇头笑道:“是我昏了头,娘子是神女,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只怕我这短短一生,不过是娘子的弹指一挥间吧。”
沈宁意饮下一口热茶,周身的寒意都散了大半,捧着茶杯眯着眼笑:“陆郎想见我,便是要明着暗着将我讥讽一通么?”
“先怪我骗你,再笑我笨拙到找不到自己神像,还怨我将你忘了。既是如此还何需见我,对着那观音像敬而远之,便是再多抱怨它都不会还嘴。”
“陆郎......”卫青之喃喃地失笑起来,“如今世人皆唤我陆叟,娘子爱笑,倒与从前一般。”
“这些年来,我有时也想去寻觅海外仙山,常常想着,若是得道成仙,或许能再与娘子相会,”他望向沈宁意这方,双眼却没什么焦距,“但又想到我当初对娘子的承诺,百姓困苦,不得脱手。”
“这样也好,百年之后,娘子哪一日记起我,总能看到我信守了承诺,娘子或许会多忆起些我的好来。”
他又问她:“娘子,既然世上真有神灵,那人是不是真的能再入轮回?”
沈宁意嗯了声。
卫青之笑着又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又要同娘子做上一场交易了。”
“我告诉娘子的神像在何处,等我死后,娘子能否将我的骨灰撒进娘子的香灰之中?”
他又说:“人人都言观音有三十三化身,娘子每次出现总是不同的模样,这些年来我像入了魔障,总觉得娘子哪一日便会幻化成别的模样突然出现。”
“年老人衰,更是老眼昏花,常常觉得风吹花落,兴许会与娘子有关。”
他笑得畅意豁然:“娘子可莫笑我。”
沈宁意为他换了盏新的热茶:“我答应你。”
他年纪大了,说了半天的话,终于累起来,声音比起先前缓慢许多。
“等到骨灰入香灰,下一世,便希望再也不要与娘子相识了。”
“好。”
茶香温热,窗外偶尔飘来的雪却是凉的,老人说:“能把我推到窗边么?”
卫青之伸手去接雪,却被一只手握住手腕,源源不断的热流涌入胸腔,熨帖着双眼也微微发热,再一眨眼,他清晰看见一片细雪落入自己苍老沟壑的掌心。
一抬眼,一张鲜活的脸带着笑看过来:“现下看得清了么?”
他飞快阖上了眼,浑身都烫起来。
眼前漆黑,她的声音便更真切,看不见他衰老的身躯,好似他也才是及冠的少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