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颂鸾咬了咬唇,缓了步伐轻轻的往外走,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站住脚步,转身温柔贤淑的对随安道:你快去忙吧,我知道路,不会找不到门的,你年纪小,身子骨还在长呢,以后有什么活计忙不过来,就喊了我过来给你搭把手。还顺手把随安肩膀上的一片落叶给拿了下来。
把个随安丫头吓得毛骨悚然,连忙摇头道:可不敢劳驾姑娘,您慢走。
林颂鸾红唇微抖眼波流转的看了褚翌一眼,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随安也依依不舍的目送了林姑娘,喃喃道:原以为是高岭一朵花,谁料到竟是人海一粒渣。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院中褚翌叱道:你嘟囔什么呢,还不滚过来!她扶着门框,像是送别良人的怨妇。
随安被震回神,握了握拳头,悄悄走过去小声道:九爷今天来的早,您早膳用了吗?奴婢早饭还没吃。
褚翌用脚踢了踢竹钳,抬起头眉目间全是笑意: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要是再晚点,说不定还不知道你小小年纪这么辛苦
随安望着搁在自己头顶的那只胳膊,声音里头带了说不出的委屈:奴婢在这小院干了三年活了,也就今天,突然觉得真的好辛苦,好辛苦,好辛苦
她一连用了三个好辛苦,褚翌原本阴沉的心绪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胸腔里传出阵阵笑声。
随安见他真笑了,这才渐渐放下心来,干活其实真不辛苦,如何不动声色的谄媚了自己的头顶上司才是个辛苦活,尤其是上司脾气还极其阴晴不定。
褚翌笑够了,突然出声问道:昨儿吩咐你做的东西可做好了?
做好了,奴婢这就去拿。
做诗笺这样的事虽然辛苦,但随安也乐在其中,可以说是无怨无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父亲是个书生的缘故,她天性好学,对于笔墨等物有种天然的热爱。
像这次做诗笺用的模子就是她花费了很久的功夫在光滑的青石上一点一点的刻出来的,搬开压着模子的石头,再拿开模子,底下便是做好的诗笺。上头纹路清晰,花边细腻流畅,如流水一般蜿蜒自然,纸张不过比巴掌略大,却齐齐整整,使人看了舒适,随安心里也得意,吹了吹上头并不存在的浮尘,送到褚翌眼前。
褚翌顿时有种本是惩罚她却被她当成奖赏的感觉:寻一个锦盒装了,我要去外祖家,正好送给子瑜。王子瑜是他的表兄,琅琊王家的嫡子,平日里头也是个爱舞文弄墨的人。
劳动成果一转眼就成了别人的东西,随安还不敢说什么,装好了,殷勤的送了褚翌出门。这会儿依依不舍的便又成了她,她不是不舍得九爷,是不舍的自己辛苦做出来的东西就被九爷这么轻飘飘的送了出去。
行了,你回去,把我这些日子落下的功课赶紧补起来。
随安啊了一声,眼睛一下子瞪得又大又亮:褚帅要班师回京了吗?
褚翌没回答,伸手推着她的额头,把她推进门里头:好生干你的活。
待褚翌走远了,随安才敢悄悄嘀咕一句:个子高了不起啊!竟然把胳膊放到自己脑袋上,把自己当成炕几了吧?
去水井那儿照了照自己,然后再叹:个子高了不起啊!任劳任怨的去写功课。
王子瑜收了这份儿礼,极为高兴,笑得合不拢嘴:这肯定是随安做的!他用胳膊肘子拐了一下褚翌,也就你这家伙,生在福窝里头,不珍惜。
褚翌没好气:怎么,把她给了你红袖添香,就是珍惜了?
王子瑜只是惯常的怜香惜玉,若是真要了褚翌的丫头,甭管是不是伴读丫头,那他老子娘铁定要先收拾他一顿。
因此只是笑,却不顺水推舟的真要了过来。
褚翌原也不是真心想给他,便转了话题,他这次来,是要让王子瑜帮着他做些诗。
王子瑜这才知道他停了课,顿时羡慕的看着他,褚翌便把母亲的原话说了,说是林先生一家才团聚,给他们几日功夫让他们好好亲热亲热,再有几日进了腊月,停课都是惯例。
王子瑜有些讶异,却并不感到震惊,连林先生家人进京的事也没有问。
褚翌一见他的样子,便知道其中定有缘故。笑着诳了他出来喝酒,王子瑜不察,掉到褚翌挖的坑里,只好苦哈哈的把自己知道的都倒了出来:这事儿也就我爹跟祖母他们知道,我也是在祖母跟前睡觉时听了一耳朵。
说是那林太太的妹子生的闭月羞花,岭王见了心喜,非要纳她不可,她又不从,岭王便把她姐夫林先生弄上了军帖,这之后林先生投了元帅,元帅平了乱之后,那林太太的妹子便
说道最后支支吾吾,褚翌却完全明白了,结合了随安跟他说的,看来这林太太的妹子很不一般,这没进京,一群人已经对她如临大敌了,他倒是好奇了起来。
王子瑜不怕说林家如何,可若是果真褚帅将林家人纳了,他再说就有评点褚帅的嫌疑了。
他跟褚翌两人虽然是亲表兄弟,可褚翌跟褚帅也是亲父子,褚帅又一向溺爱褚翌。因此王子瑜便住了嘴,一个劲的猛灌酒,灌醉晕乎乎的嘴皮子都说不利落了算完。
褚翌不过想事儿的功夫,王子瑜就喝了个烂醉。
第十章 醉酒
你喝成这样!难不成我是煞星?
酒家见他们用的酒多,又都是世家子,早备好了醒酒汤,命粗使婆子送了进来,两人的小厮合力给王子瑜灌了下去,又抬上马车,还没走到王家府门所在的街上,王子瑜就吐了,不仅吐了自己一身,还溅到褚翌身上许多,马车里头也到处都是污秽酒气。
褚翌阴着一张脸,声音比寒冬还寒冬:回褚府。
又叫了王子瑜的小厮过来吩咐一通,回家好给舅舅舅母跟外祖母报信。
褚翌本想将人往锦竹院带,蹙眉一想,锦竹院里头个个的巴结母亲,若是给母亲若是知道子瑜大醉,少不得要训斥自己一顿,想到这里,直接吩咐小厮:把马车赶进书房小院,我今晚在那里住一宿。
小厮只求这祖宗平平安安的到家,别再起其他的幺蛾子,对于九爷要宿到哪里是没有一点意见的,往常九爷还经常宿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头呢。
马车进了小院的时候,天已经半昏黄,随安正从大厨房那里领了自己的晚饭来,她的饭食不错,有两个大白馒头,一碟子小咸菜,还有一份量足足的老厨白菜。
初冬的嫩白菜,肥瘦正好的五花肉还有泡的滑软的粉皮,看着都直流口水。
主厨的大师傅家里有个跟随安差不多大的闺女,长得白白胖胖,一个顶随安两个,因此大师傅看见随安便相当怜悯,饭菜都要按一个半人的量给她。
耳房小小的,炉火比烛光还要亮,她正将白菜放到小锅里头热上,院门处的喧嚣声吓了她一跳,慌忙起身出去看。
褚翌从马车跳下来,指挥身后两个小厮抬了王子瑜下来,见了随安,随口就道:你去收拾下书房,今晚我住在这里。
书房的隔间倒有一张大床,随安从箱笼里头拿了两床棉被,褚翌嫌弃道:有没有晒过?
九爷,奴婢都是五天晒一回。随安手脚麻利的端了炭盆,趁机回到自己小窝把菜从炉子上端下来,免得把白菜烤焦了。
小厮们抬了热水进来,随安连忙垂头出去,这伺候沐浴可不是她的活儿,她也干不了。
褚翌先让王子瑜洗漱了,等他上了床,没等小厮熄灯呢,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王子瑜虽然身上香喷喷的没有酒味,但一呼吸,喷出来的酒味简直酸爽。
随安好不容易得了空,慢吞吞的摆好了晚饭,见炉火快要熄灭了,起身去小橱子里抓了十来个栗子,刚埋进去,褚翌来了。
你在吃饭?吃的什么饭?
随安唯恐他说出诸如猪食之类的倒人胃口的话,忙拿了一旁的盖子将盘子盖住。
褚翌却直接走过:吃的什么还不许我看?扫一眼,皱眉:猪食!
随安:
甭看褚翌说是这么说,可他这会儿看见饭菜,才想起自己今日压根儿就没正经吃过什么东西。
所以虽然仍旧觉得白菜看上去像是被狠狠的蹂躏过一般无精打采,肥肉也有点徐娘半老颤颤巍巍,但还是坐了下来,嫌弃筷子是随安用过的,在旁边的茶水杯子里头涮了两下,就自顾自的拿起炉子旁边烤的酥脆的馒头,就着白菜粉条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