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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延自那之后便销声匿迹了,战事暂时平息。步入深秋后的京城变得寒冷干燥,街上的贩夫走卒也不似天暖时多了,但因为边境忧患解除使得人心稳定井然有序。陈浩宇近段时间几乎走遍了京城大小角落,看了不少市井百态,也听了不少小道消息,比如他去外地征丁带回大批人马,比如皇帝又如何的宠信他,再比如他的表妹今日回家省亲。
陈浩宇听说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他有十来天不曾回过陈府,更不知道萧奕在哪儿。走回家途中,发现街上比平日里肃穆许多,陈府那条街上甚至连路人的影子都见不到。黄沙铺路,帷帐扯了几里长,侍卫三步一岗。他暗自疑惑,一个妃子回家用的着这麽大排场?迈入府门就听到敲敲打打的音乐声异常热闹,府内到处都是宦官侍卫,人人行止恭谨。园内张灯结彩,戏台对面的二楼上坐了许多人,正中间却有两个位子空着。
陈浩宇站在楼下回头张望,明豔的戏台上正莺歌燕舞,戏台周围却暗夜深重。这景象让他心底直爬起一股寒意,犹如一梦初醒,又如记忆断续,脑中突然跳痛。
刚才明明还在楼上看戏来着,然后就被叫走…….不,那是幻觉!……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陈浩宇惶惑起来,他使劲甩了甩头往花园深处走。音乐声渐渐变得几不可闻,周遭寂静,只一队兵士提着灯笼走过。黑暗中一处宅院显得尤为明亮,他慢慢的靠近,发现门外布满大内侍卫,他认出这是跟随皇帝的亲军,那这屋里……
忽然间余光扫见一个白影,悄然掠至屋后,他一个激灵,跟着追了过去。
房后有颗老槐树,深秋只剩嶙峋四张的枝干,在幽蓝的夜空下显得十分狰狞。屋内的光亮透过窗子洒在一个人影上,那娇弱的身躯背对着他贴在窗下,像一个游魂微不可察。她突然转过身来,月光映在她惨白怨愤的脸上,诡异莫名。陈浩宇的心咯噔一下狂跳起来,浑身冰凉寒毛乍起,眼前突然烈焰腾空,如地狱里传出的凄厉啸叫将窗下鲜活的身躯瞬间吞噬!他再也无法克制内心深重的恐惧,大吼一声头也不回的沖出了花园。
“不!!……”陈浩宇毫无意识的狂奔乱闯,只觉身后有一双利爪要将他狠狠掐住。突然迎面撞上了什麽,他踉跄几步仰倒在地,大口喘息着,冷汗如雨泼下,只觉双臂吃痛被人用力拽起,他猛的挥臂撤身满面惊恐。
“浩宇你怎麽了?!”
他睁大双眸仔细辨认着眼前这张脸,片刻后满眼的狂乱才渗入一丝清明,他一手扶住对方肩头,闭起眼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
“你怎麽了……”萧奕蹙眉轻抚他后背,试图将他揽进怀里。他不清楚一向冷静的陈浩宇究竟遇到了什麽,他从没见过他如此惊恐。男人握住他肩膀的手传来丝丝颤抖,更令他心疼不已。陈浩宇将汗湿的额头抵在他肩上,平複着呼吸。闻到对方身上熟悉却久违的味道,那股莫名的恐慌在逐渐的消退。可另一种情绪却无端的蔓延起来,他想不出究竟因为什麽,心中却很悲凉,还有……深重的愧意。
荫荫……
那大火代表着什麽?也许记忆错乱了,也许只是幻觉。
难道那也是潜意识里想要逃避的东西?他不愿再想下去。他恨自己记得前生往事,别人为什麽都不记得?这样活着真的太累了。他并不像普通人那样转生,他的身体异于常人,连把萧奕也带累了。他若做回陈则铭,可现世里谁又承认他?他若只做陈浩宇,那要如何才能摒弃属于过往的记忆?
眼前这人,他想依靠,却不能够再依靠。无论他爱的是不是自己,他们都不会有什麽好结果。
陈则铭再次出征已是初春时节,坊间又传言此次随大军出征的监军是皇帝身边最亲信的太监韩公公,有人揣测这是皇帝不信任陈则铭的信号。当年萧奕自是不知律延的阴谋,可这样明显的猜忌却是从律延混进宫那时就埋下了。两月后的一天,一骑飞马驰入京城直奔皇宫。陈浩宇站在路旁望着绝尘而去的黑衣骑兵,头顶笼上一团阴云。他本能的逃避过往的记忆,但潜意识不会欺骗他,他早就能预感到属于他的历史不会朝好的方向发展。
每隔几天就有官兵飞奔出城,他知道那是催他回来的命令,一道道急如星火。陈浩宇很想知道边境究竟出了什麽状况,在宫中他看到当时前线送来的密报,韩公公指出他很可能与匈奴人勾结,御案上还摆着一封不知何人递来的告密信,上面所陈列的也是律延如何收买他的证据。他看见那时的他反複的看着折子和信,神情冰冷,目光阴沉,陈浩宇心底泛着无尽的寒意。他不曾背叛过他,更不曾背叛过生养他的故土,为什麽他就是不信自己呢……是因为最初无端的伤害,而感到终有天会被自己报複?他想起杨梁曾经说过的话……但凡一个人,如果有小事对不起别人,多半会觉得愧疚,但如果是大事,也许恰巧是反过来的做法,比如斩草除根,因为他已经无法面对他了。陈浩宇突然很想笑,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能够活到今天。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