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就在戚二爷呼风唤雨好不热闹的当口,魏紫却在目不斜视地走向「百花园」的路上。他跟在一人身後,可是被他跟着的人却是哭笑不得。
被跟着的这人正是号称「要去一探新婚娘子」的戚澜。他一路走,一路不时扭着头看身後的人。
哎!戚澜叹气。今日做的果是过了些,如今乐极生悲是悔也悔不过来了。刚才若非寻了个因头,只怕他躲得更快。
只是那人的手似乎过於冰冷了些,全不似当年的炽热,可瞧他那日的身手,武功比当年似乎尤胜几许,练武之人本不应这样肌肤冰冷,莫非有什麽寒毒在身不成麽?倘若能摸摸他的脉象……
他心念方动,脚下便猛然一顿反手便去拈魏紫左手。魏紫本来直戳戳地向前去,哪里想到这人竟然说动手便动手?一惊之下自然而然便以掌缘相切。
岂知戚澜迅捷异常,手腕一翻又去拿他右腕。魏紫骇然道:「三哥你做什麽?!」他一见戚澜步步进逼,虽然不知是何道理,可是这脉门却万万不可被他拂中。一旦被他知晓……
「三哥你……」他急怒之下,浑然忘却该叫「姑爷」,昔日亲厚时候的叫法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戚澜乍听到这声「三哥」,一股气息直冲胸臆。刹那间只觉得周身都是暖洋洋的。他本意在摸查魏紫的脉象,只是惟恐他性子倔强不肯让他探查。岂料这一激竟而有这麽声意外收获。
本来一拈不成就想撤手,可是偏偏手脚都不似自己的,竟然步步紧逼,还尽是凌厉泼狠的招式。知魏紫不肯让自己抓他脉门,他倒回回都往人家的脉门招呼。
魏紫心中唯怕被他拿着手腕,又见他招招抢攻全不防卫。一时间顾及他安危,难下分兵之力,又要防备他撵上手来,竟而被戚澜逼得只有不断向「百花园」飞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是这样一来束手绑脚,兼且又是倒退而行,缠斗多时终究被那人赶上。魏紫双眉一蹙正想喝住他,可是还未开口却早被戚澜牢牢扣住双肩,再也动弹不得。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碰」的一声,身体剧震之下已经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他怒极,索性闭上了眼来个不理不睬。
戚澜一招得手正自得意,谁知两人追逐太过,不知什麽时候早到了「百花园」西侧的一片平日无人来的地方。他扣上魏紫时更是得意忘形,一不留神竟然脚下失绊,硬是压着魏紫给自己做了活垫子。这一摔声音极响,戚澜心里大叫糟糕,莫要摔坏了。
颅脑最是脆弱,此处土势极是刚硬……本想他或者没什麽大事,可眼见魏紫摔了之後便即闭上双眼几乎叫他惊得一身虚汗。
不要……不要受伤……不要受伤……不要闭上眼睛……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受伤,不要死……
刹那间一阵裂伤似的感觉掠过胸臆,疼得他说不出话来。他想摸摸男人的头,可是却伸不出手去。多年前就该爆发的惊恐狂暴却在迟到了五年之後的这一刻喷薄而出。长久以来以为是很缓慢流动的痛感如同致命的毒药在全身上下蔓延开来。
他只能怔怔地望着那人,动不了喊不出。冷汗顺着颈项脸庞一颗颗流淌。双手紧紧握着他的肩膀完全无法放开,想要汲取一点热量可是隔着不厚的衣服却始终感应不到温暖。
原来当年听闻他已身死却没有做出任何确认是因为这样。
大概自己下意识地知道终究无法忍受这种恐惧和痛楚所以才什麽都没有去确认什麽都没有去多想吧?
只是单纯的知道「他走了」和「他死了」,一直在心里一厢情愿觉得他也许是还在某一个角落里顽固地躲着不想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明明知道练武之人不会这样就死去,可是摸着他几乎没有温度的躯体,看着他紧紧闭着的眼睛和有些青白的脸色就是会遏制不住的去妄想。
直到身下的人奇怪地张开眼睛,他才觉得浑身有一股解放後的脱力。然後听见他低幽冷诮的声音里似乎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惊慌。
「你……你哭什麽?」
「别死……」他答非所问,叹息着把额头靠在那个人脸上的同样位置,感觉到那个人不舒服的挣扎乾脆全部力量都卸了上去。
时间彷佛倒退回五年前,那个冷漠里包含着热烈的别扭少年和那个貌似豪迈沉稳的自己在寒冷的夜里互相说几句无聊的话,紧紧依靠在一起取暖。
一时间他们都陷入了沈默。
戚澜一动不动地瘫在魏紫的身上,双手依然紧紧握着他的肩头。头压在他的颈边,在他并不是非常柔软的发间费力地呼吸。他还记得父亲曾经在房中藏有一张小小的纸笺。
上面写着「繁花灿烂缘埋骨」七个字,从此他便晓得了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道理。
然而如果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生活下去,是不是就可以安稳而快乐?只要是为了得到最後想得到的东西,无论在一路上付出多少牺牲也是值得的吧?
为了开出灿烂的花朵,即使爱惜花朵的人的躯体,也可以毫不动摇地做为自己存活的养分,一点也不剩地吞噬吗?哪怕一次又一次的牺牲爱自己的人——也是值得的吗?
魏紫沈默着,第一次没有挣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知道自己在透支。他期待的东西早已经不是可以存在的了。不能做出回报却对於别人的付出不予以拒绝本身也是一种罪过吧?但是即使如此也没有办法忍耐那种寂寞,也没有办法把所有的事情都用计算来衡量,也没有办法不奢侈地去——爱——
如果可以丢弃,如果可以理智,如果可以不用选择,如果可以——不爱。
也许他们都会毅然决然的彼此忘记。
沈默没有存在於自然中的权力。婉转的鸟鸣长一声短一声地响着,草叶花枝被微风催动发出一波波柔和的音色。不远处的花架上,荼蘼花已经谢了大半,被秋季的清风摇动下几片不太牢固的花瓣,落在花架下的石凳上。此刻「百花园」的女墙前,正有两个小小的人影,伏在墙上。
「怎麽摔一下趴了那麽老久,该不会两个一起摔死了?」戚耘疑惑地问旁边的少女。
少女一本正经地摇摇头:」紫哥摔着不会死。」
「笨丫头,什麽叫不会死,是人都能摔死。呃?他们动了诶,呿,竟然都没死。」戚耘有点不满意。
虽然其中有一个是自己的三哥,可是情谊本也不厚,加之魏紫连连得罪自己,这个糊涂三哥却每每同这不知好歹的奴才亲厚有加,他迁怒之下正恨不能两人一起摔死才好。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先不管这些,他们在那里我就下不去了。今日在府里逛的事儿就算了,下回再来。我到园子里来的事情你可别告诉其他人。」
戚耘撇撇嘴转身就踩着墙边的假山跳了下去,他自从那日之後,不知为何对这个小丫头总有些顾念。常常跑来寻她玩耍,终於混得熟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的脚才落地,忽然一阵风动。只觉得喉间微凉,一个神色怪异的蓝衣汉子已经将一把锋刃锐利的短剑对准了他的喉头。剑尖触到柔软的肌肉,立刻咬开一痕血丝。戚耘骇然,只能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对方古怪的脸。
这人的五官平平,按说当与戚府的每个家仆都没有什麽特别大的区别,可是戚耘看见他那死气沈沈的神态和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却觉得毛骨悚然。他张口欲呼,却被剑尖扯开更多的皮肉。身後的少女发出略带哭腔的尖锐嘶喊:「紫哥哥、紫哥哥快来啊!」
几乎是同时,戚耘听到了一个冷厉幽寒的声音低喝道:「蓝杀退下!」
那大汉略一怔楞,马上撤剑後退。一双灯笼一般明亮的眼睛也像被吹灭的烛火,在刹那间暗淡了下来。
「九小姐,您受惊了。可不要紧麽?」低冷的声音响起,问候的对象却不是被短剑割伤咽喉的戚耘,而是站在墙边已经瑟瑟发抖的少女。
戚耘一听这略微熟悉的声音,忍不住怒向心头起,恶从胆边生。他自幼娇宠,平日里磕着一下也是千人问万人忧的,如今喉间割了一条血口子,虽然不过破皮而已,可是竟然无人过问。
一怒之下就恶狠狠地将脚边的一块尖石捡了起来,喝骂道:「不知死活的奴才!」他一边叫,一边就将石头朝魏紫的脑袋扔了过去。他这一投对於魏紫本无什麽威胁,可是对面的三个人瞬间脸色大变。
原来那刚刚攻击过他的蓝衣汉子,一见他拿石块投向主人,竟而持刀暴起,锋刃直指戚耘的後颈。然而这一切戚耘却看不到,他只觉得眼前一晃,三哥不知如何已经来到了身边。
他扭头一看,只见戚澜的右掌已经紧紧握住那道来袭的冷芒。鲜血四溅,兄弟二人的血香在空气中混合,本来尚且淡薄的血味似乎忽然变得重了许多。
魏紫侧头避过石块的同时便喝道:「不得妄动!」弥漫在四周的血腥气息让魏紫不自然地皱了皱眉。蓝衣大汉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嘶吼,彷佛低声鸣叫的野兽企图用本能抗拒听从命令的习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尚且不退更待何时!」魏紫语气更加寒戾,目光中竟然也带上一种金亮的光芒,如同灯火照耀的反射似的不断闪烁不定。戚耘和戚澜就这麽怔怔地看见那个汉子放松利刃垂手退到一边,神色恭谨冷漠,眼神也暗淡无光。
魏紫再斥一声,就见那大汉「呜」的一声,便如同被主人喝斥了的禽畜,远远遁了开去。
等他们下意识地看向喝退大汉的魏紫时,却发现他低垂衣袖,站在刚到自己胸前的少女身後,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表情,能看见的只有一派空茫清冷,恭谨谦卑。
原本在他怀中的哭泣的少女,此刻也已经素静无声,神情恍惚。连泪痕也被擦拭得一乾二净。
少女的鹅黄色丝缎襦衣和男人身上暗紫色的棉布衣衫形成鲜明的对比,站在漆成粉白色的女墙边却似乎独立组成了一个空间,两人之间契合的彷佛是一个整体,充满了一种妖异矛盾的和谐。
戚耘忽然有了这麽一个感觉。
他们在排斥——
他们是相同的,而自己是不同的。他们的样子就如同某些野兽,用最戒备的状态排斥着。
从骨子里本能地排斥着——异类——
可是怎麽能是异类呢?无论谁都是……是人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真是一群奇怪的家伙。
他这样想着,只听到那个令他深恶痛绝的声音很恭敬很谨慎,同时也很漠然地说:」两位爷,夫人受了惊吓,请两位回去吧。」
※※※※※※※※※※※※※※※※※※※※※※※※※※※※※※※※※※※※※※
豪华平稳的马车里,稳坐着一同从皇宫归来的戚家父子。马车是一个包厢似的样式,车壁极厚隔热防寒,也颇有抵御外袭之效。车里的垫子是上好的丝绒缝制的,人坐在上面定是备感舒适。
可是戚绪却如坐针毡。他看着父亲已经白如霜华的头发和那志意满的笑脸,就止不住忧心忡忡。
「父亲,儿子听说五弟弟最近被人伤了咽喉,听说是他闯进了弟妹的住处,被弟妹的家仆所伤。」
戚帧眉头一皱,随即道:」不过是划了一个小小口子,又值得甚麽了?冷水庄对咱们有多重要,难道你还不知道?家仆?」
「冷水庄那些家仆若是无人去招惹,怎麽会轻易袭击耘儿?定是他不知好歹前去沾惹。此番能够无事,便是天怜。嘿,难道你也像凤儿那麽无知麽?平日里正事不干,尽会说什麽奴才,主子!嘿!这些他瞧不起的奴才,将来只怕比他还有用三分!」
戚绪的脸色有些苍白。车厢内本有厚布帘子遮掩窗户。此刻他却把手伸像那帘後的窗边,」咯」的一声拉下一层生铁造的夹窗。
「父亲!儿子不是不明白父亲的心思。可是父亲想想,冷水庄这些年纵横商场无人能敌,可是这之前,他们的财产从哪里来?父亲,这些您比我清楚。他们是一群活鬼,他们是妖怪——是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冷水庄庄主冷京能够操弄南蛮异术,固然能够为我们所用。可如果他们要杀人,咱们谁能够躲得过?不错,咱们是要借用冷水庄的财力,可是即便不借用,咱们也不是全然不能够支持……」
戚帧一双精光毕露的眼睛看着自己大儿子。这个儿子是在他还做着六品都卫郎的时候,前妻李氏所生。李氏生下孩子便即因病去世。他当时运气极是不好,连连遭人暗算排挤,也无心再娶妻子。因此戚绪幼时全是他一人教管。
戚绪少年老成,早年就为他分忧极多,及至三年前又娶皇帝御姐,更是身份不同,此时已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故而对於这个儿子,他几乎是全心信任的。
「绪儿。你难道不知道为父这样做的苦心麽?为父和狄熔从先帝时候起便已交恶,明争暗斗已近十载。如今大家都是马行夹道不得回头——十年攒得一身仇恨,岂是说了就了的?」
「绪儿,为父的不瞒你。你可还记得五年前那场奇铭郡科弊案?你可还记得先皇七年前为了北疆战事要补充国库,要求地方官吏将拖欠国库的亏空通通补上,可是南夷七郡五十六名官员因为补银不上,死的死罢的罢——」
戚绪点了点头。这些案子他都是知道的。这些事情说穿了不过是贪没谋私,勾心斗角才犯出的弥天之罪。
他也不是清白无事之人,当年为了保存元气不伤羽翼,他亲自上上下下花银子打点,这才硬是把在这几个郡中自己的骨干全数保住了,事实也证明,那些人在後来的数年里的确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可是如今的太宰狄熔,当年还气候未成,给这两件大案牵扯之下伤筋动骨,门人死的死罢的罢,最不错的也领了申斥降职,若非他出身尊贵手段狠毒,只怕连他本人也难逃株连!
「倘若仅是这两件事情,尚且无妨。可是新皇登基之後,狄熔这厮却又卷土重来了。今上年纪尚轻,一味地想要公平兼听,那狄熔就三番四次在暗地里做为父的文章。当真是个狠角色。」
「你忌惮冷水庄固然没有错。可是你也要知道,拉拢冷水庄虽然是下下之策,为父的却不能不拉他们!如若不然,这些亏空要往哪里去补?做官要使钱,周旋上下哪一样不使钱?你是陪着为父一步一步上来的,这些道理难道还不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戚绪惨然道:「儿子知道……可是父亲,如果要银钱,父亲大可以另选一家,冷水庄虽然富可敌国,可是父亲又何必和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结成一气,这、这太也危险。还有三弟,这些妖人同人结交必然有目的,父亲,我怕三弟他会……」
戚帧笑道:「绪儿,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为父的自有主张。冷水庄为父自有用处,你就别多管了。嗯,听孟太监说皇上前日留你在宫中彻夜商讨西北军务?绪儿,咱们做臣子的能够得到皇上的器重,那是好事情。不过你平日里就要知道保养才是。」
戚绪脸色本就不大好看,此时更是看上去疲态尽现。他下意识地拉了拉领口,道:「是,儿子知道了。父亲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呢。」
彻夜商议西北军务麽?孟太监果是个百伶百俐的,如此说话,再无不妥。
戚帧一笑,道:」好啦,公主府到了,快快回去休息吧。」
果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戚绪下了车,看见父亲的马车离得越来越远,只有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他劝不了父亲,也阻止不了父亲。他只有把父亲交给自己的一切做到最好。
在这场风云翻涌的角力之中,他能怎麽样呢?
对父亲,对皇帝,自己大概也都只是一颗冲锋陷阵的棋子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戚帧回到府中,就立刻要见冷水庄的使者。可是此刻他坐在这里,看着面对着自己的那个礼数周到却冰冷清淡的男人,却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忽然他想起戚绪的一句话。
「他们要杀人,咱们谁能够躲得过……」
戚祯心中暗道:虽然我看重冷京的蛊术,想要借助他随时随地可以发动的私用武装和钱财,但此招的确太过险恶。
绪儿说的不错,这些妖人都受冷京操纵,不知是死是活,虽然集结迅速,实力强悍,但确实可怕。倘若不能为我所用,必得尽除,以防万一。然即使成为我的羽翼,也须慎之又慎……
「台辅大人,宗主这次吩咐小人来,意思是尽快订下此约。只要大人点下了头,冷水庄里的力量全凭大人调配。」男人的声音平平,全无起伏,便如同一个死人强行发声般冷硬。
可是戚帧是何等玲珑剔透之人,即使觉得再不舒服,脸上也不露分毫。
「魏管事说笑了,老夫早就让贵庄的冷碧姑娘和小犬成亲,到如今已是三月有余,这难道还不算数麽?冷宗主还有什麽不放心呢?」
「小犬虽然愚钝,却也是老夫之子。倘若真如贵宗的规矩,只需老夫血亲中一人同贵宗联成了一气,那麽老夫子子孙孙都会对贵宗有所贡献。魏管事,老夫此话可不差半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婚礼当日,台辅匆匆离去,小人未得便宜确认此事。此来确认人选,虽是蛇足之举,然职责所在不敢怠慢,还请台辅见谅。」
魏紫垂袖低首,背光而立拉出的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与我主上定立血契之人,躯体永世属於主上,此後其血亲族内的子孙後代,这期间主上自然会尽力满足贵府的要求。」
「然而此法虽好,却绝无反悔。大人可想清楚,确是用三公子做为献祭无疑了?再不会有甚麽变动了罢?」
戚帧微笑道:「那自然,既然宗主有这份诚意,老夫又怎会如妇人女子一般拖泥带水。」
魏紫抬起脸来,微微一扬嘴角,戚帧竟觉得身畔一片凄冷,尚且未做反应,就听魏紫道:「以子孙为约,保一族富贵,一生成就,确是常人所不能为。台辅果敢豪勇,果非一般凡夫可比。此事小人会尽速转报宗主。宗主将择日来京,成此好事。」
戚帧点头道:「好,好。此番还要多多劳动管事周旋。」
魏紫道:「大人客气。我等下仆,全仗宗主苟存,更不敢说劳动二字。此来路上自作主张做下一件事情来,也算为宗主替大人送上一份小小礼物。」
戚帧笑道:「这事情老夫已知,这份见面礼老夫很是喜欢。多谢宗主厚意了。」
原来此次魏紫送嫁途中一举铲除了清砚山上隶属太宰狄熔的一批死士。狄熔数年前就在清砚山纠集亡命之徒,虽名做匪寇实是私勇,便如同一支小小的军队,加上派驻所谓」剿匪官兵」,名正言顺地在梁京附近设下自己的爪牙。
戚帧这几年来对这一批人拿不到把柄,也难对其下手。因此一日不敢松懈,顾及至深。此刻魏紫将其除去,果是一份厚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听魏紫轻声道:「若非台辅……小人亦不会也有收获。亦不能……再见到他。」他的声音极轻,在戚帧志得意满的笑声里,终於被掩盖得乾乾净净。
那笑声在室内回荡着,彷佛在昭示着戚帧更加踌躇的雄心。魏紫道了声」告退」之後,默默地走出了戚帧刚刚接见他的「半闲堂」。
招用南疆出了名的邪人「蛊医毒皇」和他操纵的蛊屍来铲除异己,龚卫安危,甚至於以儿子定下血契以求银钱武力。这些事说到底也不过是王朝反覆的巨大棋盘上小小的一角。
这云诡波谲,其乱纷纷的人世。
利用也罢,手段也罢。即使被牺牲,也不过是轻轻一笔,也不过是谈笑烟云。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送嫁家仆的角色他早就是熟能生巧了。
五年前,冷水庄庄主冷京离开南疆,便开始在中原扩张自己的势力,他本是南疆的有名的蛊医,对於落咒、降头、操蛊、控屍都极有造诣。从初露锋芒到羽翼丰满,因为手段狠毒诡异,迅速得匪夷所思。
五年时间里,冷水庄嫁过九个小姐。从大小姐到九小姐,其实也都是同一个人。
向来冷水庄嫁过女儿的人家,最後只会被冷水庄暗地里地吞将下去。财力人力都成为冷水庄的所有物,但是冷水庄每每以丰厚条件相诱,因此五年来这样的事情重复了九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而这一次宗主却和戚家签下了这样一个可能会暴露全部秘密的契约。以他所知,宗主心中定是有所图谋。可是这戚家显然也怀了一份不能叫人安心的打算。
原来这便叫做各怀鬼胎……
魏紫缓缓地在平直的小径上走着,苍白冰冷的手下意识地按上了胸间。
胸口蔓延出一阵阵刀割一般的痛楚。
这些鬼虫。只要他稍起异心,就会躁动异常,撕扯五内……宗主就是凭着这鬼虫,才对他这个尚且保有意识的特例这麽放心的吧?
忽然远处飞来一只白鸽,「咕」地一声落在他的肩上。他从那鸟儿身上取下一张纸条,细细地读着上面的字迹。
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几乎不能信任眼前所接收到的资讯。旧年的往事忽然一幕幕转过念来,更是拉扯出他一个惨澹的表情。
缓缓合上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出蛊虫的游走更加暴烈嚣张。
为什麽……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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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园──
戚澜蹲在角门边叹气。
本来他的行李都搬进了园子里,就是个要在里边常驻的意思了。可是今日这一闹腾,却以「夫人受惊」被客客气气地赶出园子来住。天可怜见,他可是清清白白,没惹过他这位老婆大人分毫,有错也是老五,凭什麽连他这亲族也要受这株连之苦。真真是冤枉得紧。
平心而论,他也不是不能大大方方的待着不走,只是魏紫在他打算奋起抵抗的时候忽然露出一个同他阔别多年的微笑,虽然笑得浅淡稀薄,可他一楞神就如同喝了什麽迷汤似的点头答应了。
谁知这一搬竟而生生折腾了一个多月,园子里平日就似乎是无人一般,除了有人将餐点送进去,把浆洗的衣服拿出来,自己那位老婆带来的十几名护卫竟然都如同死人一样,夜间偶尔参与府中的巡视外甚至不出园来走动。
这般女主男仆同住一处本来全不合理,可是父亲却对这些放任自流,不闻不问。
这委实是太过奇怪,叫他不能不思量再三。
纵然他知道父亲必然是看中了冷水庄财可倾天,娶了庄中的最後一个女子「九小姐」冷碧就等於得到庞大的财富,这固然能对於父亲有所帮助,然而这个冷水庄却包藏了数不清的迷。虽然是所谓商贾新贵,可是冷水庄出道之前全似乎全然没有任何物产经营。
商人之事,虽然也不乏一夜爆发,可是冷水庄做的都是实实在在要下大本钱的生意。观其田产之类,也都是出名之後方才购买的。这些事情父亲不该不知道,可是他却偏偏还是选了这个诡秘的亲家。
这其中的原因或者也关财货,但是骨子里是什麽谁也摸不清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看着天边已经开始下沉的夕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其实还是想问问那个人——这五年他是怎麽过的。以他的骄傲,又怎麽肯屈居人下,甘做家仆。他是被人戏称为「天下第一冷」的「刀剑绝命」陈解意的闭门弟子,倘若不是那时,他独自一人上凌宵山的」神仙手」李大药处为重伤的陈解意寻药而遇上了自己,只怕此刻也该是个名满江湖的冷面侠少了吧?
倘若当年不相逢呵……
他苦笑,低头看着自己足上的销金靴。
陈解意的闭门弟子和那时如同野马一般四处游荡的自己相识於凌宵山脚下的小茶亭。先是以剑相交,後是共历生死。
当年自己曾经笑他「出身冷刀门下却不知何为真冷」,当年自己曾经值疏雨敲窗时与他同塌而卧秉烛夜谈。他师傅病方大好,他居然就偷偷溜出来和自己大醉一场。那时候的自己似乎……似乎……很快乐……
他撩起衫子,索性在草皮上坐了下来。
那时候的魏紫,只是包着一层冷色的外壳。只要一经打破,会发现那看似微冷的人骨子里比谁都热烈。无论是凭剑吟歌亦或行侠仗义,他的眼睛始终是骄傲闪亮,拥有着少年人凌驾一切的豪气和骄傲。他不是个单纯的人,也非善良之辈。
他只是过於信任……
他只是过於相信——他——
他相信了一开始就可能是虚假的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让他去相信的人——却是自己……
「紫……」戚澜听见自己略微带着痛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用那种伪善的温和口吻在呼唤着那个人。即使知道那个男人大概听不到自己的呼唤,但是想到他的时候还是想要重复这个习惯。
身体无力地向後靠,却在放松身体的时候朦朦胧胧地看见一片沉暗的紫色。充满力量却略嫌冰冷的手拽住了他的手,硬是把他扯了起来。然後他才注意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夕阳最後的光泽不知道什麽时候被漫天的云幕吃的一乾二净。
「喝醉了。」声音平实地陈述着,可是说着话的人却不由自主地轻轻皱起了眉。「怎麽睡在这里。」魏紫似乎被浓重的酒味和明显已经被打了些露水的微潮衣服撩得有些想发怒,语气里爆着小小的火星。
毫不犹豫地拉起靠在角门边上似乎有露宿企图的人,自然而然地把他身体全部的重量承担在了自己的身体上。一只手拽住那个人宽厚滚烫的手掌,另一只手搂住被上好绸料衣裳包裹的熊腰。
天已经黑了。今天没有巡夜的事情,他不能再离开百花园。
这麽想着的时候身上挂着的身躯似乎变得更加沉重了些,喝醉的人带着明显神智恍惚的各种表现不断地叫着「紫……紫……魏紫……」,脸上还浮现出微微扭曲的,不太成功的而且有些不知所措温和笑容。
眼见附近全无仆役,找人送他回去似乎也成了一种奢望。何况这人喝多从来不见安稳,总不能任由他一夜呼唤自己的大名在府里闹得天翻地覆。魏紫虽然不承认这对自己会造成什麽麻烦,却似乎还是很体贴的考虑到了对於自己的主子和眼前这个醉鬼会有什麽影响。
「紫……今天我在王大人家的宴会上多喝了一点呢……」身边的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扛着自己一路毫无困难地往园子里走的男人就是自己要说话的对象,依然非常热切地把头扭向空无一人的方向兀自喋喋不休。
扛人的男子似乎对於被扛的人的这种可笑行为完全没有看到。只是在那个人拉扯晃动的同时裹发的软巾也被扯松了不少,鸦色的长发略微有些零乱,有几绺已然如同脱缰之马,放肆地滑落在戚澜的颊边。
一路拖行直到房间,厅堂里还挂着无数富贵之气逼人眼目的艳色牡丹图画。在经过某一幅牡丹图的时候魏紫稍微停了一下,稍微把喝醉的人搁在他平平的双肩上的一只手臂托了托,再次前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甚至连拖人的时候都是冷若泼霜的,一张清冷冷的脸上的当真是全无半点表情。他长得五官端正,全然是个好男子大丈夫的相貌,然而在从那一幅牡丹图前一站,竟然生生叫人生出一股子热烈妖艳的错觉,彷佛这人本身就是一朵倾动天下的国色名花。
※※※※※※※※※※※※※※※※※※※※※※※※※※※※※※※※※※※※※
好不容易才把醉得三魂游七魄荡的戚三扯回来自己的住处。想也不想就动手将其卸到了床上。数年间伺候人的习惯叫他把一切都做得妥贴之极。然而酒醉之人,十个倒有九个是很麻烦的。
床塌之上的男人摸索着领间的盘扣,可惜醉侵四肢,一双手早已不听使唤。再如何纠缠也只能似乎对那扣子无可奈何。急切起来,居然就用手奋力撕扯。
魏紫一声不响地按住乱动的身体,修长白净的手指灵巧地解开一个个盘扣,戚澜健壮的身躯慢慢显现出来,中衣里还散发着一股富贵人家用以薰染衣物的香。
魏紫略略一顿,随即缓缓地将手掌摊平,印在了戚澜的胸肋之间的肌肉上,指掌只觉微微振动。那起伏绵延回圈不息,原来是戚澜的心跳。
与君一别,至今五载。
五载光阴几度梦……
却只是漏断星冷梦不成呵……
当年不惜让此身苟存於世,不过是想——再见一面罢了。
只是原来这些都是假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些叫他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来的理由……全然都是假的……
他怪不得人,只能说自己——无聊。
魏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没有醉。还是想像五年前一样,骗我靠近,好给我一刀痛快的?」
床上的人依然闭着眼睛,喃喃自语似是酒後说些胡话。
魏紫正欲撤掌起身,手,却被那个本该醉了的人牢牢地扣在了胸前。戚澜的眼还是闭着,只是那轮廓分明的面孔上已经浮现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早知道骗不过你……只是没成想当年的事情,你竟知道了……」戚澜闭着眼,却始终不肯放开魏紫的手。「为什麽你……要来……」
「来与不来,不是小人能够做得了主的。姑爷今日只是来问这些的吗?」魏紫由着他拿住了自己手,神色只是淡淡的。
「五年前,咱们在凌宵山下的酒铺第一次相见,姑爷可还记得和我说过什麽话?」
「虽不过萍水相逢,不妨……做个朋友。」
「姑爷,难道当年咱们当真是萍水相逢麽?我至凌宵山为师尊求药,你也负伤至凌宵山求医。我往梦泽城送信,你也恰好去到梦泽访友。我在鬼仇山被师尊的对头围攻,你居然也能偶然路过助我一臂之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稍微停了一下,唇边勾起一个冰冷的笑痕。「一直到最後我也以为那是我们有缘分,我也以为那不仅是朋友间的缘分——也是生死以之的缘分。」
戚澜松开了他的手,却依然闭着眼。
「天下哪里来的那麽多朋友……哪里来的那麽多……生死以之的……缘分?」戚澜的声音很轻,却全然和平日里不同。带着一种毫不留情的讥讽和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满不在乎,只是心音却微微地急促了些。
听着那个人的怀疑,连自己的心里也觉得苦涩。那些有心算计的局,却把自己的一片心肠也给绕了进去。忽然之间竟然不知道这话是说给那人听,还是在告诫自己。
「五年前,师尊还是朝中王大人的知己之交……王大人当年尚是狄大人的得力之人吧?那时候,这些事情我全然不知。师尊吩咐我做的事,我就去做。师尊吩咐我杀的人,我就去杀。」魏紫自嘲地勾了勾唇,可惜没能如愿以偿,完整地笑出来。
「从一开始姑爷就只是想要替令尊拿到家师和王大人、狄大人往来的那些书信密函。至於那些什麽并肩作战,秉烛夜谈都不过是姑爷的手段。姑爷——骗一个不知道情爱颠倒的傻瓜,想必趣的紧。」
「紫……」戚澜木木地唤着他的名字,眼睛却依然没有睁开。
「姑爷不用再拖延时间了,那熏在衣裳里的毒香不会发作的。魏紫早已经死了五年,你借刀杀人的计策没出半点差错。」
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那蛊虫又在燥动不止,似乎是毒香叫它们兴奋起来,越发想要在寄主体内肆无忌惮地游走,但是它们却依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宿主。
也不能控制他手中高高举起的利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洁白的刀刃反射出的光芒——泉水一般闪亮。
银亮的锋刃拉出一道光影,浅暗灯光下自有一般诡异的明亮。刀身划开空气直直向戚澜心脏扎去,力道劲猛手法狠辣显而易见是要取人性命。
两人间隔不大,刀刺之下被袭之人必无幸理。
然而短刀撕裂皮肤肌肉的声音却没有响起。戚澜一双似乎沾染了些魔魅之气的双瞳骤然张开,电光火石间已然用左手牢牢捏住了那致命的利器。刀面上倒映出魏紫冷厉的双目,薄唇紧抿更显得狠辣无情。
「你不想死?」讥讽的声音似乎比平日的谨慎谦逊有所不同,声线略为低沉的同时也微觉沙哑。「杀人偿命。我杀了你,从此以後就算是两不相欠。」
本是在床上似醉半醒的人此刻却分外犀利,连笑容都彷佛短刀映出的光色传达着凉薄坚硬。「你真以为我会为了当日一个不真不假的誓言而心甘情愿地去死?你以为我竟肯跟你有什麽两不相欠?」
「一命赔一命。无论你甘愿与否,就凭你害我性命我也合该料理了你。」魏紫冷冷地看着床上尤自躺卧着的男人,手中的短刀被他牢牢捏住不能再展攻势,只得不断加力与他僵持。
男子沉冷的目光变得更加阴晦难解,只是平稳的声音反而带上一层嘲讽。「一命赔一命,那也要你已经死了。只是不知道,死人是不是也能在这里同我讨命?还是说你是个——不怕见光的阴鬼?」
他一顿,忽然口气有些涩然。「既然当年的事情你能够逃过一劫,如今又何苦再出现。於你於我,都没有半点好处。你何苦……」
刹那间魏紫的脸上几乎是刷上了一抹狂臆,青黑色的双瞳闪烁着如同磷火一般幽异的光彩。本是和戚澜挣持抗力的腕子忽然一别,居然借着戚澜的手劲将那柄短刃向自己戳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眼见一刀就要捅进那人的心窝,戚澜猝不及防下几乎惊呼出声,下意识地上身借腰劲猛地弹起,手奋力带着短刀往後一撤。
然而两人距离着实太短,刀尖虽被拉偏少许却依然没入了魏紫的肩头,这一刀夹着二人争扯之力居然生生在魏紫身上斜斜撇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肌肉撕扯的感觉戚澜并不陌生,那种割断血管切入骨骼的震动他也不是第一次感受。只是自从杀过第一个人之後,切割他人的身体早已不会叫他心跳加速。
可是此刻他只觉得心跳的速度加快到令他感到不适的地步。
戚澜不知不觉撒开了手。似乎有些不能消化眼前突然发生的事情。
他几乎——杀了他。
这一次真真正正地一刀裂肌入骨,不是精密谋略当中的某一个小小部分,也不是偶尔酒醉後的一次摸不着边际的妄想。心脏狂跳,纵然面上只是一片茫然,可魂魄却似乎都被他那种从来没有见过的狂暴彻底凝固。
他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得很好。
他不否认,五年前那一场情事里他是半真半假。他不否认自己对当年那个倔强冷漠的少年心存情意。只是他自始至终都很清醒。他知道自己该干什麽,也知道自己可以牺牲什麽,必须保留什麽。
所以他不但装作和魏紫处处相逢,兄弟情深。还在那之余着意对那人温柔关照,百般亲厚。
本来不过是为了盗窃书信以给那个学判王之州一个致命的打击,叫他把该供认的都说出来。可到最後为了摆脱狄熔对自己的追捕,他不惜把那份隐隐约约的情谊,借着一场酒後的枕席床第之事弄得露骨之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赌的是魏紫的不知所措和欲罢不能。
他赌的是魏紫会心慌意乱远远遁去,也顺便替他引开了狄熔急於灭口毁证的耳目。
他赌的就是自己可以控制得了自己,赌的就是牺牲了这个少年之後能够在这场暗斗之中全身而退,不暴露一丝一毫。
最後他赢了。
等狄熔发现杀死魏紫灭口已经是毫无意义的时候,他已经远远逃到了京城,再也没有什麽可以威胁到他这位摇身一变,成为戚府公子的「戚三」了。
他一直以为,即使他会在想起这个人的时候觉得寂寞和痛楚,他也可以清楚地权衡利弊,然後冷静地告诉自己一切都没有做错,也不需要後悔。
也许自己爱他,爱到无法解脱的程度。然则他不愿意为此枉死。只有活着才能得到一切,无论是平静还是繁华,都必须自由地活着——
即使要去牺牲。
可是他现在却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自己再一次杀死这个男人。
即使冷静地知道必须除掉他才能达到目标,却还是觉得不能忍受那种骤然间炸裂的恐慌。理智清明,情思却早已奔腾脱缰,拉扯地他惊慌失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狭长的伤口中渗出黑稠的液体,散发这古怪的药味和腥气。
「姑爷此来,大费周章地装醉熏毒,难道不是想除去小人这个活口,再顺便细细摸清冷水庄的秘密麽?眼下何必惺惺作态!」魏紫冷笑着将匕首从伤口中抽出撇到一边。这一抽拉,带起一串黑红色的黏液勾连在锋刃上,也染得衣襟上一片深暗。似乎不像寻常的出血。
「当初那几个所谓刺客,不但可以潜入府内,甚至能知我嗅觉异於常人而摇动花枝来接近我,想必也是姑爷暗中提点过了罢。只是姑爷後来却发现他们全然不是我的对手,又恐事态过大不好收拾,是以就上演一出苦肉计,自行替我挡下一掌再顺势杀人灭口。」
「那满园的花,那撂在我房中的荷包,都不过是为了掩住我的耳目,叫我以为你做那些事情都是挂念从前——嘿,这花,原是没有白栽。倘若我尚且是当年那个信你至深的无知小子,此刻姑爷必定可以称心如意。」
月光下,一席话,竟宛若霜寒刺骨。句句敲在戚澜心头,带起他一个苦笑。
「你如何知道会知道这些事情?前几日你该还不清楚吧?」戚澜的声音彷佛金属碰撞,他深知魏紫自来不擅做戏,前些日子那些不知所措明明白白昭示着他应对当年的事情并不清楚,怎麽如今竟然一时间全都想明白了呢?
除非——他得到什麽确切的情报。然而这种时局之下,谁又会把当年那桩事情的真相泄露给他知道?还是自己当年的布置终究是出了问题,叫他查了出来?
戚澜开始冷静下来企图周旋一下现在的场面,如果能够知道他究竟适合窥得真相那自然更好。只是这麽想着,却忍不住看他的伤处,心里暗自告诫自己不要太过留神对方似乎有些异常的伤口而放松警惕。只要他利刃在手,自己要全身而退只怕还是险的很。
魏紫冷笑道:「姑爷有姑爷的法子,小人难道就不能也有一两个难办事的人麽?」
戚澜苦笑道:「咱们这五年都没白过,也算是各自有收获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年他欺上瞒下,一手将奇铭郡科弊案的种种线索证据拱手送予和太子党争位正凶的易亲王府,为的就是叫易亲王把狄熔一派连同戚氏的势力连根拔起。岂料易亲王老谋深算,竟然和戚府达成共保自己登上皇位的计画。
皇叔争权在天朝开国以来本也不是奇事,第四代君纯宗文皇帝就是以亲王之身,生生挤掉了当时的仁真太子而登大宝。因此众人都以为会再演当年之局,朝中对於易亲王继位的呼声之高几乎压倒太子。
他本想易亲王看似是宗室内谦冲第一,可是性子里狠辣却是真真切切,倘若成事之後必不容戚氏一族酣睡卧塌之侧,如此一来倒也更为乾净。因此他一直再无动作,甚至一口答应做了和易王府交通来往的关节。
其时的局势对太子党可谓是危如累卵,然而就在先帝病重易亲王意图逼宫犯殿,迫先帝另立储君并擒下太子的时候,戚帧却反戈一击,藉口部署安排将易亲王逼宫的三千亲兵强行分散,以至於逼宫兵将力量分散,遭到早有准备的内卫全歼。
易亲王得知逼宫失败已是第二天凌晨。此时新帝却已经身袭御命,承受大统。
易亲王纵有夺嫡之心,却毕竟不敢在戚帧掌握了京城一切兵力的情况下冒险做那弑杀新君之事,而新皇亦恐易亲王势力盘错於朝党之间不敢对其下手,因此这一桩事故也只能不了了之。
那变故来得太快,戚澜当时负责同易亲王府来往交通,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竟然也被蒙在鼓里。直至见那天清早到老大戚绪戎装而归,却执的是东宫符信前来封赏才知道事情早就尘埃落定。
「姑爷说笑。魏紫今日不过是拜姑爷所赐,有没有白过,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他薄唇轻轻向上撇着,笑得冰冰冷冷讥诮疏离。
「姑爷不必这般戒备。小人不过是要问明姑爷的来意而已。莫说是区区毒香,就是三万六千刀的凌迟之刑,小人也不会在意。方才那一刀,本是我一时冲动。姑爷不受原也没什麽要紧,我这一刀却也不白挨,从此以後当年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
本还有一瞬的奢望,只盼那人肯与自己一样舍弃一切,肯和他——同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可惜终究是……零落一梦无人顾。
那一刀,这个男人躲开的不只是锋刃及体,还有他五年以来的妄念。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虚妄之思,这个人对自己不过就是利用而已。
戚澜本是个伶俐万端,心狠手辣之人,工於算计也非一日两日,但饶是他自认心肠冷硬,一腔机变翻转此刻对着这眼前之人话里的狠绝却全然使不出来。
一时间他只好钝钝地笑。他晓得魏紫虽然面上冷淡,可性情却是极刚烈的。五年前自己和他相处不过半年时光,就已经知道他一旦下了狠心,竟能胜过自己十分。他从得知冷水庄的人进府时就处心积虑想要拉拢过来,谁知道他那要拉拢的对象竟然是这人。
刚刚自己躲的那一刀,只怕是彻底伤透了他的心。
他知道,自己一死,那人一定会跟着来。只是他太清楚目标,他要活下来。他要毁了这让他不得安宁的戚家,从此自由来去,淡忘前尘。
自从多年以前的那一天他选择了自己的梦想,那麽无论欺骗也好,伤害他人也好。只要能得到自己梦里的那种幸福他愿意牺牲一切。
即使会在这牺牲的过程里,痛得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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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澜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道:「我来,是想要代替太宰大人跟贵上谈一笔交易。」
魏紫眸中精光陡盛,沉声道:「太宰狄熔?」
戚澜微笑道:「不错。太宰狄熔。」他本是卧在床上,此刻却已经慢慢坐起身来。月色流散,透过小窗在他身上镀下一层单薄的寒光。
「父亲许了你们什麽好处我并不知道。即使我们已经派了很多人查过,可惜始终不过联姻二字。可是眼前的事情明摆着,父亲绝不可能是看上你们的财力而已。」
「你们的送嫁队伍过清砚山时,太宰大人驻在那处的人竟然被全数诛灭。可见父亲怕是当是要依靠你们做为武力上的依靠为多。此时父亲和大人关系正紧,若冷水庄的确是个又有钱货又有私勇的後盾,的确是可以压得人不敢轻举妄动。」
魏紫的唇角滑过一丝笑意道:「姑爷这麽说是来替太宰大人拉拢我们冷水庄咯?」
戚澜悠然道:「只要父亲能给你们的,太宰大人也一样可以给你们。」
「我以为……你是戚府的三公子。」那个人的笑容冷冷的,如同凉薄的刀光一样肆意刮磨着戚澜的双瞳。
戚澜一笑道:「我是。只不过戚府的三公子不一定就不能够做些其他的事情,对不对?」他的声音很温和,似乎是在大度地为自己所受的委屈做出什麽适当的解释。
魏紫冷冷地咧开嘴毫无声息地笑,俯低上半身靠近那个人的面庞道:「姑爷真是天资聪慧,可知道台辅大人给冷水庄的礼物是什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笑出一口细白好看的牙齿,森白到似乎可以咬断人的咽喉。「台辅大人的礼物……就是姑爷您本人……」
竦然一惊,戚澜几乎是立刻对上那个人已经逼近的双眼。忽然胸前一紧,彷佛被人生生用烧红的生铁烫烙过皮肉般燎烧巨痛。
震惊到顶点的瞬间茫然立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连根牵拔,忽然降临到自身的危机叫他立刻弹身而起,胸口莫名的烧痛难忍,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即使不知道会被做为什麽形式送出却依然有非常恶心的感觉,隐隐觉得似乎有什麽阴谋的气息在空气里猛然四散炸开。
魏紫伸手便要拿他大穴,争奈戚澜身形流畅,眨眼之间已经双手和他拆了数十招。瞅准机会,仗着自己熟悉魏紫的擒拿手法取得几分缝隙,左手两指疾出抢上面前那人的双目,口中厉喝:「躲开!」
魏紫脚下一滑向後错出数步,堪堪躲过双目被毁之祸。他见戚澜从床上窜起,便站在房中动也不动。窗外的月轮微倾,叫他那一身紫衣冷光下被掩映的更有一番诡邪的气息。戚澜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烧热虽然在慢慢冷却,痛感却只有更甚!
眼光不由自主地去看那人的手中,宽大的紫袖拢住了什麽银色的东西,只垂下一段石青色的丝绦。
「你做什麽?」戚澜急怒之下反失了一贯的从容调笑,语气又狠又戾。
「自然是给该属於冷水庄的东西打个印。公子难道就不知道有了主人的牲口都要烙个印来方便辨别麽?」魏紫笑意油然,恶毒之色毫不掩饰。「有了这个记号,别人就知道你是谁家的东西了。谁也动你不了。这不是好的很麽?不管你为谁做事,最後总也是冷水庄的人。」
戚澜一咬牙,心中悔道:「怎就忘了他本是个狠辣的性子。如今这是什麽时候,竟然这般失了防备,当真该死。」
胸前痛感越烈,忍不住冷汗盈额,隐约知道自己是受了外伤,可是用手一抹却全然不见失血,也未曾感到肌肉皮肤有所撕裂,只是火辣辣的惊痛一片。
手自然而然摸向腰间藏住的软剑。纷乱之中只是想:倘若他逼上前来,是杀,还是不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抬眼死死盯住魏紫,却发现他暗淡月光下似乎有些异常的憔悴。彷佛消耗太多的力量下有些脱力。若不是那种冷淡恶毒的神色叫他想起彼此的敌对关系,此刻真叫自己想要冲过去牢牢地扶抱住他。
小窗就在身後,他几乎来不及去想身份暴露的不妥,只是一味地想要逃窜出那个人的视线。退至一个角度,见那人除了冷冷地看着他,似乎再无别的意思,忽然觉得一阵冰冷。
五年前与五年後,也许无论什麽时候,他们都只能是敌人。只能不断算计,只能不得安宁。
不及细思,他拨身而起,撞破窗棱而去。恍惚间似乎听见对方一声长长的叹息。
靴底踏在柔软的草皮上,他忽然全身僵硬。
冷水庄的家仆武士们竟然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手中虽然没有任何兵刃,只是那种如同死人一样的呆滞表情却叫他不寒而栗。发现他落到地面上,几乎所有的武士都迅速包围了上来,一双双眼内像忽然点燃了耀眼的灯火,显得诡异晶亮,如同捕食前的野兽正在饥饿地看着来之不易的食物。
戚澜虽然艺高胆大,可是此刻胸前剧痛,加之这一群默默无言神色异常的人又如此阴森可怖,无奈之下只有一动不动地站着。
当此一刻,却是货真价实的敌不动我不动。
然而不动,毕竟不是个好主意。
谁又能永远不动?
戚澜腰间软剑一抹在手,再也没有犹豫。身姿游龙惊云般矫健穿梭。敌人的速度极快,然则戚澜的速度更快!一声声兵刃下肌肉筋骨被劈裂断截的声音叫他听得清楚之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月光迷离之下只见到他穿梭如风,剑走如电!
可是即使占尽了上风,他却忍不住周身冰凉。
一般人在被砍倒的时候,至少应该发出呻吟或者倒地的闷响。
可是这些人却是在闷声不吭地在挨剑,既不发出叫喊,也不因为痛苦而倒下。似乎只要四肢依然能够使用,就能够永远的战斗下去。就连喷溅出来的血液也浓稠发黑,带着奇异的药物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无声无息的战斗,周围甚至能听见风在摇动着花木松竹的风雅轻音。只有那一双双明灯一样闪亮的眼睛在紧紧地盯住他,似乎是一只只钉子要把他牢牢钉在这鬼魅的园子里。
可是戚澜此时此刻脑中所想的却唯有尽快地离退!
围墙就在不远处。从一直以来的短兵相接,戚澜惊讶地发现这些人虽然很多招式精妙,步伐快捷,可是却全然不会轻功。腾挪之间始终无法远离地面。只要跃过围墙,想必他们要追逐自己也要费上一番手脚。
他知道这些人也许不想伤害他,只是想阻止他离开。因为他们没有兵刃在手。否则即使自己再强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