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晏怜绪没有抬头,颤声问道:「什麽关系?」
「就是……两个男人……那种关系。」
寒风拍打着脆弱的窗纸,窗框格格作响,暖阁里一片死寂,偶尔听到蜡烛燃烧的啪啪声,墙上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
直到此刻,晏怜绪才隐约明白他对小黑炭是什麽感情,答案却迅速遁入那庞大的阴影里。他抬头看着晏夫人,把心一横,断然道:「当然不是,是他……主动缠着我而已。」
晏夫人松了口气,她立即鄙夷地道:「男子汉大丈夫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我听说那些……专门侍候男人的男宠就是个二椅子,没个正经。我本以为小黑炭跟了你也算是泮林革音,没想到他没有染指婢女,却把你教坏了。」
晏怜绪垂头看见饭菜早已经凉透,一层半透明的油脂停凝在竹筒香菇鸡的表面,使他食欲全失,他又想起小黑炭以後可能连一顿好饭也吃不上,而自己竟然坐在这里嫌弃大鱼大肉。
晏夫人安抚地拍了拍晏怜绪的手背,给他夹了一块香菇鸡,温和地说道:「你会跑到那些烟花之地,一定是因为没有贤妻管束着你。以後你专心读书,别再想些不该想的,好好准备成亲,再考上状元,为晏家光宗耀祖。」
晏怜绪几乎忍不住开口反驳,但他转念一想,男婚女嫁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明明道理清晰分明,他的心里不知为何却愈来愈空虚。
竹木翛翛,玉尘散林塘,飞雪覆墙,朱砂梅斜斜伸出黛青漏花砖墙,花蕾随风摇曳,墙下的山茶花大朵大朵地绽放,花瓣的边缘沾着点点碎雪。
曲雪珑的脚步不徐不疾,玉鸾衣衫单薄,不消片刻已经肌肤僵冷,明明玉鸾躧舃行走已是困难,但他实在急着追上曲雪珑,走得愈来愈快,一不小心便在湿滑的地板上重重滑倒,他索性狼狈地爬到曲雪珑的身後,死命抓着对方的衣摆。
「爷,请您留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玉鸾泪眼汪汪地抬头,怀抱着小小的希望。
曲雪珑总算回头了。
雪窖冰天,晨雾杳霭流玉,玉鸾整个人湿漉漉的,纤腰轻怯,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如同刚刚从冰湖里捞出来的小奶猫。他脸如金纸,鸦鬓欹倚,泪痕渚莲柔光,花钿乱昏,脂粉难匀,嘴唇冻得发紫,长长的睫毛上淌着豆大的水珠,径自沿着脸颊滑落到衣襟里,也不知道是雪水还是泪水,平日最会勾魂夺魄,迷得两个男人色授魂与的明眸此刻也是空洞无光。
「对不起……求求您……不要抛弃我……我什麽也愿意做的……」
玉鸾泣不成声,嗫嚅着抱歉,不时夹杂着冷得牙关发抖的格格声。他想用尽千言万语解释,却发现根本没什麽可以解释,因为曲雪珑看到的就是真相。
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冰凉的鼻涕不断流下来。他刚刚经历如此激烈的欢爱,又一下子从温暖如春的厢房里走到冰天雪地,脆弱的身体自是无法承受。
曲雪珑微微弯身,把玉鸾的手从衣摆上拿开,丝毫不为所动地道:「他在等着你,你回去吧。」
玉鸾不是没想过曲雪珑会说出这种话,但当那句话真正地说出来时,依然使他的耳边嗡嗡作响,脸上更是火辣辣的,彷佛被谁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他嘶声力竭地哭道:「那麽多年了,在爷的心里……妾到底跟蝉雨轩里的玉兰有什麽分别?不,至少那些玉兰凋谢了,还能够换得爷的一句叹息,可是妾……妾甚至配不上爷的挽留吗?」
曲雪珑冷冰冰地道:「你既已无意,我何必强留。」
玉鸾拿着衣袖胡乱擦着泪水,他不断摇头,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问道:「爷……知道了很久吗?」
曲雪珑沉默不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为什麽……为什麽……」
「我希望你会对我诚实。」
玉鸾在瞬间飞堕万丈天堑,化作齑粉。?
说罢,曲雪珑拂袖而去。
玉鸾呆滞地看着曲雪珑的背影,久久没有眨动眼睛,彷佛成为一尊缓缓地化为流沙的石像。
又一滴眼泪在湿成一束束的乌睫上悄然凝结,长成晶莹泪珠,变得摇摇欲坠,然後坠落地面,化为碎片,玉鸾眼里仅剩的一点光芒却已经完全熄灭。?
刚才玉鸾就这样衣不蔽体,残妆和泪污红绡,全身打着哆嗦地跪在曲雪珑面前那麽久,他却漠不关心,连一句问候也没有。
终於,最後一丝玉兰花香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玉鸾渐渐瘫倒在地上,就像被谁抽走身上的骨骼。他木然看着精美的鱼鳞铺地半晌,终於忍不住嚎啕大哭。
玉鸾还是回到茜云阁里,曲雪珑也没有命人赶走他,日子好像跟以前一样,但曲家上下所有人也知道玉鸾已经彻底失宠。
别人看在曲雪珑宠爱玉鸾的份上,尊尊敬敬地叫一声「鸾夫人」,但事实上大家心知肚明,玉鸾不过是一个有幸被曲爷买回家玩弄取乐的低贱娼妓,终有一天曲雪珑是会厌倦的,然後看上另一个更漂亮更年轻的美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玉鸾不敢找曲雪珑,他知道这个男人向来话出如风,绝无更改之理,而且多年以来,哪怕玉鸾再是娇纵任性,曲雪珑也是温柔包容,所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席蒿待罪,请求曲雪珑的原宥。
雪盖朱楼闭,罗幕昏金翠,画堂照帘残烛,香烛销成泪,锁衔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长,玉鸾泪尽珊瑚枕,魂销玳瑁床,眼下一片睑黶,云髻罢梳还对镜,桂叶双眉久不描,只赤脚抱膝倚在铺着白虎毛皮的黑漆嵌五彩螺钿长榻上,无神地看着曲雪珑之前送的灰青釉胆瓶。
胆瓶里斜插着一束绿枝宫粉梅,明明已经枯萎了,玉鸾却总是舍不得丢掉,好像这已经是他跟曲雪珑之间留下的唯一一点联系。
玉鸾一直孤独地呆坐至日薄西山,没有叫唤夕雾进来换上银骨炭,所以内室比外面还要寒冷。
夕雾进来时急急地给玉鸾盖上另一重锦衾,又马不停蹄地点起金漆雁鱼铜灯,弯身掀开薰笼,给已经熄灭的景泰蓝和合二仙暖薰炉添了银骨炭,这才回到玉鸾的身边,再三为他仔细掖好锦衾,温柔地安慰道:「您得好好保重身体。」
「他不要我了……」
夕雾轻轻地把玉鸾抱在怀中,抚摸着他的青丝,叹道:「爷对您向来是舍不得弹一指甲的,您为何让爷失望呢?」
玉鸾知道夕雾对曲雪珑忠心耿耿,这次东窗事发跟她脱不了干孙,但他实在想要找人倾诉,当下只痛哭道:「他根本什麽也知道……他就是想找个藉口打发我……」
宝匣镜昏蝉鬓乱,玉鸾低头看着烛光勾勒着暗八仙铺地的明亮色彩,却同时照亮自己的形单影只。他的秋水明眸早已哭得极为乾涩,现在泪水又是掉个不停,他觉得自己或许快要哭瞎了。
夕雾沉默片刻,说道:「爷是何等人物,鸾夫人的一举一动哪里躲得过爷的眼睛。」
枕障薰炉隔绣帷,玉鸾两蛾愁黛浅,他靠着夕雾的肩膀,委屈地道:「他怎麽如此绝情……他以前最是疼爱我了……他怎麽舍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夕雾蹙起秀眉,似乎在犹豫什麽,半晌才她道:「爷刚才派人通传了,三天後会把您送到城外的幽兰居,那里……比较暖和。」
玉鸾错愕地看着夕雾。
「奴婢……也不能随您到幽兰居了,您以後要好好照顾自己。」夕雾抿着唇角,低声道:「姑爷应该会在那里接您的。」
玉鸾双唇发抖,翠鬟风乱,宿妆眉浅粉山横,珠泪暗湿铅华薄,他不停摇头道:「不会的……他不会这样做的……谁说我要跟楼月璃在一起的!」
夕雾婉转地道:「其实爷已经格外开恩,他也是成全您和楼爷……」
玉鸾再得宠也只是男宠,按照《本律疏议》,犯下艳罪的男宠侍婢至少得栓起来裸身游街再送到官府里杖责八十,若曲雪珑打算以私刑处置,他大可当众把玉鸾浸猪笼,以最残酷的方式看着玉鸾缓慢而悲惨地死去
哪怕是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绝色玩物,一旦蒙受另一人染指,那就沦为一文不值的垃圾,唯一的剩余价值就是以令人发指的酷刑处死,带给主人一点饭後消遣。
但直到此时此刻,曲宅上下除了曲雪珑和夕雾外,还没有人知道玉鸾失宠的真正原因,只道玉鸾恃宠生骄,终於招来曲雪珑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