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新月淡笼明,夜风凄寒,桂华流瓦铺着凝霜,雪压梅峭,白中带红浅映帘笼,偶尔传来碎琼之声,万籁沉沦至幽暝深处。
玉鸾艰难地背起沉重的樱笋,沿着梅坞莎径向着蝉雨轩拔足狂奔。
绕过廊腰缦回,檐牙高琢,一路上无数仆人看见平日养尊处优的鸾夫人面无血色,云鬓凋落,然而最是在意面子仪容的玉鸾无暇顾及旁人的指指点点,他只有一个想法—他必须把真正的想法告诉曲雪珑。
玉鸾膝盖上的旧伤未癒,好几次也被结冰的地面滑倒,冰雪无孔不入地渗透单薄的衣衫,如同尖锐的冰椎直刺膝盖深处,他却只庆幸自己是向前仆倒,没有摔到背後的樱笋。
他对膝盖的痛楚视若无睹,狼狈地爬起来,但伤痕累累的膝盖实在难以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使他往往站到一半便又倒下来。
如此尝试了几遍还是站不起来,玉鸾恨恨地抓着走道上的积雪,怎样也不放弃,一次又一次地拚尽全力站起来。
夜色深沉,只有挂在银杏骑马雀替下的楠木镂空海棠花灯如同赤英烂霞,映照得无穷无尽的走廊如同黑夜星河,而曲雪珑正在触不可及的星河的另一端,哪怕玉鸾的这双腿断掉了,他也一定要爬过遥远的星河,爬到曲雪珑的身边。
玉鸾咬得下唇也在冒血了,这才勉强站起来。他一拐一拐地跑过抄手游廊,尽量避开湿滑的青砖,又跨过垂花门的朱红门槛,总算来到蝉雨轩里。
一个婢女恰好从蝉雨轩的粉白月洞门里走出来,她一看见窘逼不堪的玉鸾,立即大吃一惊,赶忙匆匆上前道:「您怎麽抱着琴来了?夕雾姐姐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玉鸾的眼角清泪如秋露初坠,任由寒风无情地拍打着消瘦憔悴的脸容,他凄然幽咽道:「我要见爷。」
婢女迟疑片刻,摇头道:「爷已经吩咐过不会见您,您还是请回吧。」
玉鸾玉容惆怅妆薄,心里更是揪紧,唯有低声下气地道:「我求求你,你替我通传一声。」
他的神色楚楚可怜,一声声哀求宛若杜鹃泣血,就算是铁石心肠恐怕也得心软了。
婢女皱眉点点头,转身回到蝉雨轩里。
玉鸾快要站不稳了,他身形侚偻地站在单瓣黄香梅下,黄白色的腊梅如同碎裂的藤萝之月,点点坠落凡间。数十尺外的黄琉璃瓦门檐上犹自半露红萼枝,更遥远的黛青高墙後却是暗沉的黑夜,只有悬在山水影壁上的红木百宝琉璃灯还在陪着玉鸾呆等。?
夜风吹起玉鸾的衣摆,他瘦削得彷佛快要被风带走,偏偏双足却钉死在蝉雨轩前的雪地上。他早已钗坠鬓嚲,眉浅粉横,膝盖的衣料上也是一滩滩湿透的痕迹,但他依然紧紧地背着樱笋,指甲几乎在琴身划下一道道刮痕。
玉鸾痴痴地从月洞门里看着蝉雨轩的绣阁翠帏,看着褪粉梅梢下的朱户里透出烛光剪影。
此时夕雾也赶到了,她为玉鸾披上集翠裘,把朱漆描金龙凤纹手炉放到他的怀里,劝道:「爷向来言出必行,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玉鸾只是摇摇头,他伏在夕雾的肩膀上哭个不停,夕雾连声哄着别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直到玉鸾望穿秋水,那婢女总算从那月洞门里走出来,她摇头道:「奴婢已经跟爷说过了,爷请鸾夫人回去。」
冰霜在疎竹上凝结,玉鸾的泪珠也几乎凝结成冰,他落寞地点点头,却没有举步往垂花门外走去。他面向着蝉雨轩,突然直挺挺地跪在雪地上,无论夕雾怎麽搀扶也不肯站起来。
那婢女忙道:「鸾夫人!这可使不得!」
玉鸾只是坚定地摇头,没有说话。
那婢女又劝了几句,但玉鸾心意已决,她唯有回到蝉雨轩里。
瘦雪还没有清理,加上玉鸾之前摔伤膝盖,近来寝食难安,伤口总是康复不了,刚才又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现在这样一跪,伤势更是雪上加霜。
玉鸾却是恍若未觉,他毫不犹豫地脱下集翠裘,仔细叠起来,这才珍而重之地把樱笋放在集翠裘上。他只穿着薄薄的紫草色麻地十字曲尺小袖,周遭的冷风更是咄咄逼人,彷佛随时要把他撕个粉碎。
夕雾忙把自己的棉袄披到玉鸾身上,玉鸾只是摇摇头,又把手炉还给夕雾,他带着鼻音道:「你自己穿着吧,别着凉了。」
膝盖已经疼痛得渐渐麻木,玉鸾深深地吸了口气,清咳几声,慢揯红袖指纤纤,抚琴弹奏一曲。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玉鸾擅於抚琴,却甚少唱曲子,但他年少被阉割,声带没有再发育,较寻常男人柔软清亮得多,唱起闺词怨曲也是催人泪下。
星光如露和玉屑,夜色楼台月数层,吟唱响遏行云,玉鸾鸦翅低从,金钗簇腻鬟,脸上早已春露浥朝花,秋波浸晚霞,泪流玉箸千条,彷若花落芳尘,灵感却更是泉涌不息,纤长洁白的指尖划过琴弦,心随意动地为这首词即席编出另一曲调。
但曲雪珑依然没有出来,甚至没有吩咐婢女为玉鸾披上一件衣服。
玉鸾已经筋疲力尽,却还是孤独地抚琴低唱。他的双膝泡在雪水里,早就湿得彻底,膝盖之下更是完全麻木。他向来最是爱惜自己的手指,现在手指却是冻得通红肿胀,渐渐曲不成调,指腹被琴弦割出一道道斑驳伤痕,一直在汩汩冒血。
鲜血渗透琴弦,玉鸾整天粒米未进,滴水未喝,最後连嗓子也嘶哑如同裂帛。他本该熬不下去,却依然死死支撑。
不知道反覆唱了多少遍,当玉鸾又唱到「觉来知是梦,不胜悲」时,忍不住猛烈咳嗽,咳得眼里冒出泪花,彷佛连五脏六腑也要咳出来了。
玉鸾晕眩难当,全身发热,喉头里冒出一股腥甜,身子摇摇欲坠,眼前的月夜黄梅变得模糊不清。他用尽全力想要张开眼睛,漆黑却如同洪水猛兽般袭来,使他甚至摸不到琴弦了。
终於,玉鸾无力地倒下来。
最後曲雪珑还没有出来见玉鸾,是夕雾领着下人把玉鸾带回茜云阁,玉鸾的双腿伤得厉害,一直起不了床,只能留在内室里休养。
到了离开曲宅的那天,玉鸾总算能够起来走动,夕雾把包袱收拾妥当,一直把玉鸾送到後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直到玉鸾戴上漆黑的帷帽,夕雾才吩咐下人把马车拉过来,玉鸾听到夕雾的声音远去,终於下定决心,遵从着记忆往小巷外跑去。
「鸾夫人!」夕雾的叫声还在後面,玉鸾却顾不得那麽多,他随手丢下帷帽,跑到大街上四处张望,今天正好是楼月璃设宴的日子,他肯定曲雪珑想必也会在楼宅的。
玉鸾大约记得楼宅的位置,只用尽一切力气向那里跑去,他知道这是最後一个机会,只有跟楼月璃一刀两断,曲雪珑或许才会愿意回头。
楼宅的朱门前人头涌涌,玉鸾绕过小巷,来到耳房里,上次的门房正在小门前吃馒头,玉鸾走到他的面前,把一锭银子塞到门房的手里,急急地说道:「我是上次来访的晏公子,我是来见楼爷的。」
门房这次也不太惊讶,似乎早就被交代过玉鸾会来到这里,掏出钥匙开门让玉鸾进去,他领着玉鸾穿过花楼迷苑来到暖阁里,楼月璃赫然已经在这里了。
细雪隔帘栊,盘雕翦锦换金障泥,香炉麝烟晓雾初开,翡翠屏间,琉璃帘下,但见楼月璃正弯身看着直棂窗边的那瓶流溪香锦,珊瑚釉粉彩玉壶春瓶流畅精巧。
楼月璃云鬓轻梳蝉翼,浓密鸦睫幽幽低垂,容颜嫣然照雪,素肤若凝脂,身穿红桦缎纹提花地桐树凤凰图小袖,配上露草金丝袋带,在腰後绑了一个小枕头似的立矢结,勾勒盈盈一握的细腰。他优雅地抬头看着玉鸾,一手娇慵地挽髻,甜笑道:「听说鸾夫人死皮赖脸地跪在曲兄的院子前哭着唱曲子求和,那歌声嘛……啧啧,端的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可惜你的夫君可是人尽皆知的铁石心肠。」
一听到那刻薄的语气,玉鸾立即想起上次楼月璃的狠毒羞辱。他的脸色愈发惨白,肩膀微微发抖,甚至不自觉地退後几步,一不小心几乎被门槛绊倒,好不容易才压下夺门而逃的冲动。
虽然他们是青梅竹马,曾经是最要好的朋友,曾经那麽多次抵死缠绵,但此刻玉鸾清晰地感到自己在害怕楼月璃,可是他知道从踏进楼宅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是一头困兽,只有彻底斩断跟楼月璃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他才可以打开笼子,问心无愧地回到曲雪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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