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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隔着一层塑料,那双弹古琴的手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红油和辣椒。
“小外婆煮了很多龙虾,很好吃。你没回来她还惦记,我想着离开学还有时间,干脆过来看看你。”
他把清理干净的龙虾尾放在我面前,遗憾道,“可惜飞机不让带,这是我在簋街买的,挑的评分最高的一家,你尝尝。”
我知道他在说谎,因为蒋婉青绝对不可能惦记我。
在我上大学这一年,整个琢漪记除了谢君玉没有人给我打过一通电话问问学习生活。
连谢劲松也是一样,哪怕是谢家人他也认同父亲这一角色的权威,把我的联系方式告知了陈守明并默许他继续来和我提出那个荒唐的要求。
但粉饰太平一直是我擅长的技能,我低头“嗯”了一声,吃掉了盘子里的龙虾。
谢君玉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但他很快就学会了中式家长的亘古不变的那套手段——饭桌教育。
我还没能咽下第二块虾肉,他就缓缓开了口,“谈恋爱要注意。”
我突然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好笑。
不论是潘沈榕还是刚才的况书与给他留下的阴影应该都不小。
我沉默了一下,干脆道,“注意什麽?□□带套还是别找直男?”
谢君玉找过潘沈榕,就在那个寒假结束不久。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麽,反正开学之后潘沈榕和我恢複了正常的同学关系,还在高二的时候交了女友。
现在谢君玉看见了况书与,他不能以我未成年为借口让我分手,只能以家长的身份提醒我注意安全。
也许我说话太直接粗鲁,从小被教育行端坐正的谢君玉没反应过来。
他看我的眼神从平淡再到诧异最后变成了一点责备,“小徵,不要这样讲话。”
“有什麽不能的。”我低着头看眼前堆起的虾壳,“我又不是小孩了,将来成不了家,见不得人,你操心这个干什麽。”
“谢江徵。”谢君玉打断我,他很少有急躁的时候。
“我没有要插手你谈恋爱的意思。因为过去对这种事有偏见,我向你道歉,但是高中的时候确实不合适,你太小了。”
“能说出‘这样的事情’说明还是有偏见不是吗?”我放下筷子,看着他紧皱的眉毛,绝望终于一点点涌上来,
“我改不了。”
我看着谢君玉,颤声道,“哥,我改不了。”
我可以不爱潘沈榕,不爱况书与,但我不能不爱“谢君玉”。
自五岁起我的人生被打上“累赘”的标签丢进琢漪记,此后我只有一个“谢君玉”。
他在琢漪记里帮懦弱的我向谢琅提起要学美术,在我被谢淑梅无意伤害时捂住我的耳朵,在我茫然无措的每个夜里抱着我亲吻......
哪怕我清楚地知道他诞生于“哥哥”,而“哥哥”不会属于我。
谢君玉朝我望过来,他眼里有心痛有歉疚,唯独没有爱。
“小徵,吃吧。”他叹气,低下头重新开始剥那盘龙虾,“哥不多说了,既然长大了,自己有数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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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们吃夜宵时没再有更多的交流。
然而在我提出要他送我回宿舍时,谢君玉好看的眉毛再次皱了起来。
“你一个人回去不害怕吗?”他拿着给我新买的T恤挡在门口。
谢君玉一直细心,他甚至在来找我之前把新衣服洗过又晾干,抓在手上软软的,有股柠檬洗衣液的香气。
我看看他,又看看他挂在臂弯的衣服,忍不住道,“哥,我喜欢男人。”
“我是你哥。”他擡高了声音,明显对我的抗拒不满,把衣服往我手边递了递。
“你从小到大什麽样我没见过?快去洗澡,不然一身龙虾味,我也不敢开车。”
一大盘龙虾有大半都进了我的肚子,在我吃饱以后谢君玉才勉强消灭了剩下的部分。
我们俩都是一身的龙虾味,而谢君玉的车是他北京的同学借的,他不想给人家弄髒,所以我只好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我知道谢君玉在想什麽。
血缘和生活习惯是很奇妙的东西,哪怕我已经离开他很久,依旧能解读他的表情和语气。
就像高中时和顾亚萍组成“谢君玉后援会”那样,现在的我可以评得上“哥哥研究协会主席”。
他大胆地邀请我同住,因为他和顾亚萍一样认为我只是个普通的同性恋,而不是个以哥哥为蓝本,迷恋幻觉的变态。
花洒的热水淋了满身。
我站在雾气升腾的小空间里,忽然想起了琢漪记的无数个夜晚,想起了雨后氤氲的一池烟水,想起了那把沉在水底断了弦的蕉叶和停着一只蝴蝶的太湖石。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