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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另外三个学生被分配给他带毕设时就讨论过他炫酷的发型,并打赌他的头发能插进几只画笔不掉。
三分钟后关舒源坐在我身边,顶着四只画笔一把刻刀,无奈道,“得,看在我惜才的份上允许你欺师灭祖,说吧。”
我望着《庄周》忍不住笑,“如果我说《庄周》是我初恋,是我哥哥,也是我自己,您能理解这个意思吗?”
关舒源收回放在《庄周》上的目光,没有对我这番怪咖言论表现出半点惊讶。
他早已习惯艺术家们各种荒诞不羁的故事,所以当我把十五岁那场旖旎梦境和我对“哥哥”这个形象産生的背德妄想全盘托出时,他也只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谢江徵啊。”关舒源抿着嘴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不觉得我变态?”我开玩笑。
“你要是认为我觉得变态,还会和我说这些?”关舒源不满,“这才哪儿到哪儿,你也太小看四十岁老男人见过的世面了。”
我低着头接着笑,布展的人正给《庄周》贴上名牌,落款处是我的名字外加一只墨色蝴蝶logo。
从完成它的那一刻起,我像是卸下了背负多年的一块巨石。
这些事情都彻底过去了,只要不是告诉谢君玉,跟谁说起都毫无负担。
“就是觉得你挺不容易,这种大概类似人类幼儿时期的假想朋友吧。”
关舒源摩挲着手指和我閑聊,“因为太孤单了,所以幻想出一个‘伙伴’陪伴自己,听着很邪乎,其实很普遍。”
“我女儿一岁半了,她小时候我去上过亲子课程。医生说小孩子多少有点全能自恋,而高情感需求的孩子更加严重。”
“什麽是全能自恋?”
“诶呀,很简单的心理学概念,意思是小孩有段时期是以自己为世界中心的。他们大哭,吵闹,都是在吸引注意,必须得到家长的回应,否则会産生极大的性格问题,最后变成影响一辈子的心理疾病。”
关舒源耐心向我解释,他擡头看着正在布展的会厅和中央的《庄周》。
“所以江徵...不要觉得对‘哥哥’这个形象産生爱情的联想就是变态,是背德,这对于青春期的人来讲实在是太正常了。就像幼时渴望友情,长大渴望爱情一样。”
“你只是在成长中没得到足够的关爱,又恰巧在那时候因为‘哥哥’的保护和一部《泰坦尼克》的啓发,才産生了这样的心理。”
“能靠自己走出来,真的很了不起。”
关舒源和我在会展厅呆了很久,他是个专业的老师,也是个友善和蔼的倾听者。
我曾在最绝望痛苦的时期把这个难以啓齿的秘密告诉顾亚萍,又在走出来后将一切告知了我的老师。
唯独不敢告诉谢君玉。
尽管我梦中的“谢君玉”并不是他。
我不知道顾亚萍和关舒源能理解的故事他能否理解,也不确定他是否有关舒源这样开明的思维,认为我只是青春期産生了认知偏差,不是个变态。
我赌不起,所以决定把《庄周》留在北京,顺便彻底封存这段青春期的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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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漪记在谢琅走后沉寂了很多,我的归家给这里带来了一丝人气。
蒋婉青独自一人照顾着谢淑梅,而谢淑梅仿佛在这几年光速衰老。
她才四十五岁,却已经长了满头白发,曾经让老城万人空巷的杜丽娘也没能逃过空梦乍醒的结局。
我从蒋婉青手里接手了谢淑梅,一边给杂志供稿插画一边照顾着她的起居。
谢君玉从国外回来的那天,我带着谢淑梅去昆剧院听了新编的《醉打山门》,踩着星光回到琢漪记的时候看见了门口那辆银灰色的沃尔沃。
客厅里,谢淑梅粗着嗓子学鲁智深,我伸手替她解脖子上的丝巾,她不乐意。
谢淑梅这些年精神还是那样时好时坏,唯有一点不变,她爱漂亮,出门必打扮,高跟鞋口红小丝巾,年轻时的潮流一个不能少。
苏州大夏天湿热,我怕她闷出痱子,每次都得连哄带骗半天才能劝她收拾干净。
等我终于哄着她换上拖鞋,摘了丝巾扔在红木椅子上时已经精疲力竭。
谢君玉从书房那侧走出来,我瘫着打了声招呼,像平常兄弟那样道,“回来啦,辛苦。”
谢君玉扶了一把谢淑梅,眼底有浓浓的倦色,对我道,“去吃晚饭吧,小外婆说她去串门了,我煮了粥,炒了藕片和虾。”
我应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爬起来领着谢淑梅去吃饭。
根植于骨子里的教养不会改变,谢淑梅再疯,在餐桌上永远安静,我早已习惯了她的咋呼和沉默。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