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让人去买了一双鞋袜,递送了她面前,目光不慎扫到了她雪白的脚背,他慌忙别过视线:女郎先穿上鞋袜,回永安侯府梳洗过后,再去北宫也不迟
顾休休此时的情绪已是渐渐稳定下来从秋水提到津渡王子时,她悬着的一颗心,便稍微放了一些。
但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愤怒。
倘若此事与四皇子无关,那山头上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什么山匪,还偏偏这么巧,就砍伤了顾月?
要知道,每年暮秋时,永宁寺附近山头上的山匪都老实的像是鹌鹑似的,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更别提出现在行宫附近的山路上了。
若不是虎头山上的大当家鼠目寸光,为了钱财就挑断了一当家的手脚筋,栽赃在了她身上,虎头山的山匪们也不会受大当家蛊惑,豁出性命劫持她和其他士族女郎们。
没遇到山匪,顾月却能身受重伤,又被津渡所救,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便是津渡是自导自演了。
可津渡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是想要死遁离开,又怎么忍心叫她阿姐真的被砍伤?
顾休休越想越气恼,她穿上了秋水递来的鞋袜,连脚底板上淌血了都没注意,伸手捡起了簪子,朝着永安侯府的方向走了回去。
回到半途,遇见了来寻她的朱玉,她此刻也没有心情跟朱玉多说。只吩咐了一句让朱玉去准备马车,便埋着头走回玉轩,稍作梳洗,换了身衣裙,坐着停在永安侯府外的马车进了北宫。
不知是不是这次山匪伤人的事情闹得,北宫外的护卫肉眼可见的增多了一倍,顾休休的马车被拦在了宫城外。
以往查过手牌,护卫就能放行,可这次顾休休拿出了顾家的手牌,护卫们却不认了:圣上严令,除三品以上官员与太子殿下执手牌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北宫。
顾休休总算知道为什么秋水要说太子殿下给她准备马车了先前她气还没有顺过来,以为昨天上虎头山救她出来时,他就知晓了顾月身受重伤的事情,却对她只字不提,心中郁结,便打断了秋水的话,自己叫朱玉准备了马车。
现在看来,北宫外的护卫们只认三品以上臣子和太子的手牌,他就是因为知道她进不去北宫,才特意为她准备了东宫的马车。
今日不管如何,顾休休都是定要进去看一看顾月。她转身要走,正准备寻一处无人的地方,将秋水叫出来问一问太子备下的马车在何处,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唤:顾家女郎?
她顿住脚步,回头看去,便见刘廷尉从北宫内走了出来:还真是女郎,你是来他顿了一下,恍然想起什么:你应该是来看宸妃娘娘的。
顾休休点头:正是。
女郎不必太过担忧,我刚从北宫中出来,宸妃娘娘有津渡王子以蛊术续命,性命无碍。
说罢,刘廷尉将元容的手牌交给了护卫:瞪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可是未来的东宫太子妃,还不速速放行?!
护卫们看到太子手牌,态度一下转变了,放下手中的长矛,躬身道: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女郎大人大量。
顾休休愣了一下:殿下的手牌,怎么在刘廷尉您这里?
刘廷尉抬手摸了摸鼻子,心底暗道:那还不是因为某个人自己不敢来,怕她生气,又怕她进不去着急,便让他来此候着了。
就如秋水所言,元容送顾休休回了洛阳后,便去给铁牛那些山匪们善后了此事牵扯重大,不管是何缘故,山匪们劫走了北魏权贵家族中的老夫人和女郎们是真,若是不费些心思断后,被送到别庄的山匪们也迟早被查出来。
谁料永宁寺那边又出了这档子事,等元容知道此事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了。
他连夜赶回了永宁寺,见到顾月已是性命无忧,便先隐瞒下了此事,想要等顾休休醒来再说。
而后就是秋水还没来得及禀告,朱玉就回了洛阳,将此事告诉了顾休休。
元容怕她会因为他有所隐瞒而气恼,先是让人准备了马车,又怕她一恼之下,不坐他备好的马车。
便又叫刘廷尉从下朝后,一直守在了北宫的入口,候着顾休休来。
元容特意叮嘱了,若是顾休休问起来,就说是到刘府上探望虞歌的时候,不慎将手牌落在了府中。
但刘廷尉偏不这样说,他笑嘻嘻将元容的手牌递给了顾休休:哦,这个手牌啊,长卿怕你进不去,让我在这里等着你。
顾休休:
想不到太子殿下心思倒是细腻,不但给她备了马车,还想到了她万一不坐马车,就让刘廷尉在此候着。
可他为何要对她这样好?
只是因为她将要和他成亲了吗?
喏,给你了刘廷尉完成了任务,转身就要离开,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昨日多亏了女郎相助,内子才顺利诞下麟儿。再生之恩,无以回报,我欠女郎一个人情。
说着,他向顾休休拱手作揖,行大礼,以示感激之情。
顾休休摇头,对刘廷尉虚虚一扶: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长卿说了,女郎若是想要住在宸妃娘娘宫殿中照料,也不是不行。只是太后诞辰将至,西燕、南晋、苗疆等数国使臣,已是抵达了洛阳城,从明日起,一直到太后诞辰当日,怕是会进出北宫较为频繁
刘廷尉看了一眼顾休休的脸:女郎有仙人之姿,貌比倾城,即便有暗卫护身,在宫中仍是需得谨慎些。
顾休休这才明白过来,北宫外倏忽增添守卫,又严查手牌,并不是因为她阿姐重伤,与士族女郎们被山匪劫走也没有太大关系。
纯粹是因为各国使臣都到了洛阳,皇帝觉得不怎么安全,便增添了守卫,以防有刺客或是不轨之人见缝插针。
难怪那日在佛苑闹了场不愉快后,皇帝就连夜赶回了洛阳城当时大多数人都以为皇帝是被贞贵妃和永宁寺住持给气走了。
这样说来,皇帝忙活着与各国使臣纠缠,大抵是没工夫管教四皇子了。
与刘廷尉告辞过后,顾休休便拿着元容的手牌,徒步进了北宫。
上次来北宫,与今日前后不过相差几日,可却像是物是人非,连那桂花树上的银桂叶子,都看起来多了几分萧条肃清。
长长的宫廊外,时不时被秋风卷下几片泛黄的树叶,一路走过去,并未见到几个宫人。
不知走了多久,顾休休停在了顾月的宫殿外,她抬头看着那殿门上落了灰尘的牌匾永乐殿。
永乐,永乐,她的阿姐自从入了宫后,又可曾有一时开怀快乐过?
她推门迈过了殿门高高的门槛,走进去时,便看见了昏暗无光的大殿里,坐在窗棂后美人榻上的津渡。
他手里摆弄着尺素琵琶,似乎是在调试琴弦,修长的手指叩在细细的弦线上,时不时勾动两下,发出些清脆的琴音。
宫殿内的地上,平地躺倒着六、七个宫女,她们似是昏厥了过去,又像是中了什么迷药,嘴边隐隐泛着些白沫。
你来了津渡没有抬头,却淡淡道了一声。
顾休休走了进去,没有看他,径直走到了内室的床榻旁。
她向来爱笑的阿姐,此刻正眉眼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皮肤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白,睫羽轻垂着,本该涂着口脂,透着嫣红的唇瓣,微微皲裂开来,泛着闷紫色。
寝殿内开了一扇窗户透气,一束光投射进来,却照不到顾月苍白的面容,只能看到空气中细小的灰尘颗粒在光线下飞舞着。
顾休休弯下腰,替她掖了掖被角,一探过头,却看到了顾月颈下锁骨处的血迹。
许是刚刚有人为顾月处理包扎过伤口了,更换过的纱布崭新的白,却隐约透出斑斑血痕。
她又想起了朱玉说过的话被山匪砍了数刀、怕是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