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映在地面上,宫墙上,被月光拉得很长。心跳仍在砰砰跃动着,似是错了节奏,又像是跳进了她的耳廓中,那鼓动声听得十分清晰。
顾休休不由自主伸出了手,轻轻落在自己的唇瓣上:殿下
他为什么想亲她,又为什么突然不亲了?
元容背对着她,微微暗哑的嗓音从喉咙里跃出:嗯?
晚风习习而来,暮秋是有些冷了。
顾休休打了个寒颤,似是从恍惚中走了出来,意识到自己方才险些将什么问出了口,连忙打住:没什么。
她快步跟了上去,元容带她进了御膳房的院子,此时已是掌上了灯,灯火通明,御膳房中时不时传来些大火烹炒菜时,锅铲碰撞锅底发出的声响。
竟是莫名的有些温馨。
顾休休虽然冷静了下来,却还是有些懵,她不明白元容的举止都是什么意思,更猜不透他的心思,便只想赶紧将话说清楚,而后逃回皇后身边去。
殿下,我昨日做了一场噩梦。她的嗓音轻柔而平和,许是怕隔墙有耳,刻意压低了些:可能有些荒谬,但那场噩梦实在太过真实,我梦到殿下在太后诞辰当日,被献舞的士族女郎们中的一人执剑刺伤
那人似是西燕的刺客所扮,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瞒天过海换成了王家女郎的模样便是那个叫王雯的女郎。
我醒来后,本觉得这只是一场梦罢了,不可信。今日与皇后娘娘一同去兰亭苑,见过那王家女郎后,却是觉得王雯甚是古怪,不像刚及笄的年青女郎,倒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顾休休点到即止,不再往下说了。
她没办法告诉元容,自己能看见弹幕,更无法解释弹幕是什么东西。
古人大多信鬼神,她说自己做了梦,他就算是不完全信,大抵也会多加提防,心中多少有了警惕。
待她说完,元容颔首:孤知道了。
顾休休忍不住抬头看他。
就,知道了?就这么点反应吗?
她就因为说自己做了个噩梦,便专门将他喊过来一趟她还以为他会笑话她小题大做,要不然就是他安慰她这只是一个梦不会成真,又或者追问她噩梦的细节。
总之不会轻易相信她就是了。
可他听她说了这么离谱的事情,不但不质疑她,竟然只是说了一句孤知道了。
就仿佛她现在哪怕告诉他,自己是妖精变的,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相信她,并轻描淡写地点点头,说一句知道了。
顾休休唇瓣张了张,有些哑然:你相信我说的话?
相信。元容简短地回应了她的问题,唇畔扬着微不可见的弧度,转过身,看向了她:豆儿或许,你是在担心孤吗?
她回答的理所当然,不假思索道:我当然担心你
说出口后,顾休休又觉得多少有些暧昧,她顿了顿,补充道:若是梦见爹、娘、阿姐或兄长如此,我也会担心的。
她本是想表明自己对他没有非分之想,但显然这个补丁并没有太多说服力,反倒让元容轻快地笑了起来。
原来在她心里,他已是可以跟她的爹娘兄姐相提并论了。
顾休休时常能看到他笑。
但这样清朗畅快的笑声,却是很少见过。
仿佛往日那脸上的笑意都像是一柄面具,不快时要笑,发怒时仍在笑,哪怕悲伤痛苦时依旧在笑。
至于为什么要笑,大抵是习惯了。
左右他就算是哭,除了让皇后那些亲近的人担心之外,也没有分毫的用处。
可只要元容在笑着,哪怕他身陷绝境,旁人也会觉得他过得很好他还会笑,所以他定会好好活着,不会因战败谣言受到诋毁而崩溃绝望,不会因病魔缠身而丧失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事实真是这样吗?
他听到顾家老夫人气急败坏地质问她,太子是什么样的人,说他害死了她的二叔父和大哥时,他的内心真的无动于衷,分毫没有被刺伤吗?
他整日穿着大氅狐裘,手捧暖炉,一下雨便会高烧昏迷,每天喝着苦涩难咽的汤药,在痛苦的深渊中挣扎时,他从未生出过就这样死掉好了,死掉就解脱了的想法吗?
顾休休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支撑着元容活下来的,大抵是那孔明灯上写下的心愿灭胡人,葬故人。
未能歼灭的胡人,未能安葬的故人,那是他不能现在就死去的理由。
她呼吸一窒,愣神看了他许久,直到笑声消散了,才下意识道:你笑起来很好看。但是,你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
嘴巴比脑子快了一瞬,就如此毫无遮拦的将话从心里说了出来。可说完之后,她却是觉得舒了口气,仿佛这话早就该说了。
元容被她说得微怔,沉默着,浓密的睫羽垂下,将半边侧影藏在黑暗中。
这话的前半句,曾经有人对他说过。
母后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舅父说,你应该笑一笑,让你母亲安心。
外祖母也说,你这个年龄,便该像是同龄人一般,多笑笑。
这话的后半句,也有人说过。
那是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娃,她说,你为什么要一直笑。
她说,不想笑可以不用笑呀。
她还说,你要是不会哭的话,我可以教你。
顾休休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总觉得他似乎情绪忽然低迷了下来。她不由怨自己嘴快,只顾得上自己痛快了,却不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元容的处境。
皇帝不亲近皇后,也不喜元容,如今王家看着贞贵妃失宠,蠢蠢欲动又想往北宫里送新人。
元容虽然是太子,却身体孱弱,又非皇后亲生血脉,保不准王家生出旁的心思,让新人撼动了皇后的位置,那储君之位便也岌岌可危。
撇去这些不谈,他命不久矣,现在或许已是能感受到病情在逐渐加重。她叫他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那他不想笑的时候,又不能哭,该怎么样才好?
顾休休往前了两步,凑近了他,拽着他狐裘的一角:我胡说八道的,殿下别放在心上
她的嗓音又轻又软,似是情人间呓语一般,抬起炯炯有光的双眸,神色中隐约带着些祈求。
元容回过神来,见她这副模样,垂眸低低笑了一声:只是忆起了往事,一时分神。
他抬起手,像是变戏法似的,从厚实雪白的狐裘中,取出了一包油纸包裹的桂花糕:孤给你和母后带了些桂花糕,东宫里的桂花树开得不错。
她怔怔地接过了那包桂花糕,热腾腾的桂花糕,隔着油纸都渗出了温度。
顾休休总算知道他为何来得这样快了,怕不是秋水让人去喊他的时候,他正往北宫来,想要给她送桂花糕。
可他怎么知道她正和皇后在一起若是他来时桂花糕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送去给她和皇后品尝的,那不应该分开装成两份吗?
顾休休没细想,只当他是没考虑到这一点,道了声谢,便将桂花糕收下了。
其实她不怎么吃甜腻的食物,倒不是她不爱吃,只不过吃多了容易牙疼,永安侯夫人看她看得紧,不叫她多吃甜食。
她捧着油纸包,靠近鼻尖嗅了嗅:这是殿下亲手做的桂花糕?
元容轻轻颔首:是,随手就做了。
对了,虎头山二当家已是醒来了,军医替他接上了手脚筋,只是接好后,手脚仍不如先前灵活。若是想下地行走或抬手取物,大抵是需要费些时间好好锻炼。
元容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其他山匪并着他们的家眷,皆是已经安置妥当。待此事风头过去,孤会安排他们到孤名下的酒楼、茶坊、布坊,粮店等地方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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