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当年为了救顾休休,而远赴西燕为质的元容一般,顾怀瑜没得选。
这三年来, 他所承受的痛苦和折磨,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看着亲人近在眼前,却不能相认。面对曾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却只能选择一次次出卖,一次次伤害。
因为他不再是顾怀瑜,而是一条为西燕君主卖命的狗,那种煎熬的滋味,让他无数次想过一死了之。
可他能干干脆脆的死掉,他远在西燕,被囚起来的父亲该怎么办?
他只能不断的给自己催眠,直至就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他曾是顾怀瑜。
可就在顾休休唤出那声小鱼哥哥时,顾怀瑜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很多回忆。
那些美好的,被他永远深埋在心底里珍藏的过去,都在那一刻,似是喷涌出的熔浆般,占据了他的大脑,侵袭了他的呼吸,让他再难向前迈出一步。
顾怀瑜的嗓音很低,很轻,说起那些陈年往事来,虽做不到毫无波澜,却也能轻描淡写的叙述出来。
他没有卖惨,没有诉说自己的苦衷,也没有提起西燕君主都对他做过什么,只是在提及骠骑将军时,语气会忍不住波动。
直到他的话音被风吹散了,很久很久之后,顾休休轻声询问:你为什么会突然摔倒,突然流鼻血,他给你下了毒?
顾怀瑜苦笑着:我对不起太子,也对不起你们,便是他不给我下毒,我也无颜苟活。
西燕君主为了更好的控制他,就给他喂食了苗疆至毒的万疆蛊,据说解药只有神女手里有,而那苗疆的神女早已经失踪了一十多年了。
每一任苗疆王迭更换代时,便会选任出新的神女来,可就算选出了新的神女,神女也只会给自己的丈夫或子嗣解毒。
他依靠着每次将元容的消息传递给西燕君主,获取缓解、抑制万疆蛊发作的药粉,西燕君主会根据那些消息有用的价值程度,决定给他的药量多少。
有时候,西燕君主还会发布些命令让他去做,譬如那只出现在采葛坊附近的松狮犬。
许是西燕君主发现他传递的消息越来越无用,而近日向他发布的命令,他也没有如期完成,连缓解抑制万疆蛊的药粉也不给他了。
顾怀瑜以为只要自己不给元容下换颜蛊,西燕君主就没有机会动手,可他还是低估了西燕君主的疯狂,竟是差点利用那换颜蛊伤害到顾休休。
他知道顾休休聪慧,一定会猜到他是埋藏在元容身边的细作,他本不想解释就算解释,她也不会再相信他的话了。
只是放心不下谢怀安带她离开,便跟随在暗中想要护送她到幽州,谁料那西燕君主中途会调包谢怀安,还险些杀了她。
顾休休得知那万疆蛊尚有解药后,紧提起的一颗心稍稍松了些。神女乃是津渡的亲生母亲,只要有解药,她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帮顾怀瑜解毒。
但她现在还有一肚子疑惑:大哥,你何时取代了真正的秋水?当初给元容挡刀的人,是你还是秋水?
太子重伤昏迷,被送往洛阳的途中,真正的秋水便被我取代了。那时候西燕君主与胡人勾结,原本约定好,助胡人夺下平城后,留太子性命。
胡人却不守约定,派人一路追杀太子至洛阳城外。我们寡不敌众,落了下风,而太子又昏迷不醒,与胡人厮杀的过程中,不慎被砍伤了脸。
顾怀瑜捂着脸,肩膀微微耸着,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嗓音悲戚:真正的秋水,原本名不见经传,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小暗卫。经此一事,阴差阳错让太子将我当做了心腹,待我如兄弟手足一般信任亲近。
顾休休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抬手擦干净眼泪:你知道一叔父被囚在哪里,对吗?
顾怀瑜道:知道是知道,可那地方守卫森严,除了西燕君主以外,没人能进去。倘若西燕君主死了,那地方便会直接塌陷,将我爹活活砸死在里面。
她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不知道,西燕君主手里哪来的那么多换颜蛊?
他与苗疆王一向交好,从苗疆高价买来的。
顾休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西燕君主调包了谢怀安,方才那个假货似乎并不想杀我,还准备给我吃什么药丸,许是想控制住我,将我绑回燕都
西燕君主该是想用我,拿捏元容。
顾怀瑜点头道:西燕君主最是享受折磨人的过程,杀人从不是他的目的,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不急于吞入腹中,而是看着老鼠如何在自己爪下挣扎惊恐,在煎熬中慢慢死去。
顾休休思忖着,道:假的谢怀安死了,真的却还活着。只要我们找到真的谢怀安,让他扮成那假货的模样,将我绑回燕都,送到西燕君主面前
顾怀瑜忍不住抬起头,打断她:你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顾休休将手中的小木鱼递还给他,轻声道:你想救一叔父,元容想救一叔父,我也救一叔父,可救人的关键就在于西燕君主。
我只有接近他,才能从他身上寻出破绽来,找到救出一叔父的办法。
顾休休看向顾怀瑜,嗓音中带着些祈求:大哥,我们得找到真的谢怀安,让他扮成那假货,把我送到西燕君主面前。你一路跟来,该是看到了谢怀安被调包,你可知他在何处?
顾怀瑜知道,可顾怀瑜不想说。
他不愿让她冒这么大的风险,只要一个差池,便会坠入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他不愿让父亲死,更不愿意看着他的妹妹去送死。
两人仿佛陷入了僵局之中,没有人愿意退后一步,便在此时,从远至近响起了马蹄声,令顾休休一惊,连忙跑回去,先将那死掉的假货拖拽进了草堆里。
顾怀瑜与她一同躲进草堆,原本是准备等着那马蹄声渐远后再出去,可等到马蹄声近了,两人才发现,那马背上的两人,竟是顾月和津渡。
顾休休愣了一下:阿姐?
顾月和津渡不是应该在北魏,怎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的西燕之地?
看方向,他们似乎是从幽州赶过来的,正朝着燕都的方向行去,难道他们是来找她的?
几乎是那匹马跑过来的一瞬间,顾休休便从草丛里窜了出去,嘶声喊道:阿姐
即便她的嗓音沙哑又干涩,顾月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这声音来自她的妹妹。
顾月扯了一把津渡,津渡有些不情不愿地攥住缰绳,在顾休休身旁勒住了马,没好气道:这大半夜的,你突然窜出来要吓死谁?
当看到顾休休脸上还未来得及卸下的易容后,他一拍大腿:嚯,看到这张脸感觉更吓人了!
顾休休没搭理他的阴阳怪气,想必是她破坏了他与顾月单独相处的时光,他才如此恼怒气愤,她将顾月扶下马:阿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知道你偷偷跑来了西燕,我担心你顾月下了马后,扶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了好几遍,似乎是在检查她有没有受伤:太子殿下呢?
在燕都。顾休休看了一眼马背上的津渡,忍不住问道:阿姐,你就这么跟津渡过来了?
皇帝有那么好说话吗?而且人人都知道顾月命不久矣,顾月便跟着津渡直接从北宫里跑出来了?
这次顾月还没来得及说话,津渡便忍不住抢答道:花儿假死出宫了,她现在自由了。
那声音要多兴奋便有多兴奋,毫不掩饰的愉悦和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