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看见她存折从哪儿拿的没?
卫红摇头,她个子矮,够不着窗沿,没看见折子是从哪儿摸出来的,我只听见新奶奶敲墙的声音。
卫孟喜略一看房子结构就懂了,老婆子肯定是把钱藏在墙壁的暗龛里。这是黄泥土房,不是青砖,农民的居安思危意识,会让他们盖的时候会预先在墙上留几个暗龛。
他们还说,还说等新爸爸回来要跟你离婚,不要我们了。卫红委屈巴巴地说,眼泪都快下来了,他们实在是过够了寄人篱下,居无定所的日子,跟野狗一样,谁都能打,谁都能骂,说撵就能把他们撵走。
无论是以前在县城国营饭店,还是后来回到亲生奶奶家,再到现在的新奶奶家,好像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欢迎他们,喜欢他们。
卫孟喜也不禁悲从中来,是啊,她是大人,她能适应这种境遇,也有思想准备,可是孩子呢?他们懂什么?他们只知道生来就不讨喜,这个世界上没有喜欢他们的人,没有欢迎他们的家。
乖,你们想分家吗?
卫红眨巴眨巴大眼睛,泪水在眼窝子里打转,分,分家我,我们就没吃的啦。
笨,妈妈不会饿着你们,分家后咱们盖只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睡只属于自己的炕,想吃啥就吃啥,想睡懒觉就睡懒觉,除了妈妈,谁也不许骂你们一句。
卫红又哭又笑,这一定是福窝窝!
乖,妈妈才不是软柿子他们想捏就捏的,妈妈要做最厉害的仙人掌,谁敢捏一把就扎死他们。
忽然,噗嗤一声,是卫红和另一个孩子一起笑出声。卫孟喜回头一看,炕上的小呦呦不知啥时候已经醒了,正趴着身子听她们说话呢,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就跟能听懂似的。
第11章
因为陆广梅慷慨激昂的,连说带唱的男女平等思想宣讲,陆家老两口谁也不敢说不让三房母子几个上桌吃饭的话。
不用卫孟喜教,几个娃娃自然是狼吞虎咽能吃多少吃多少,反正谁都抱着吃了这顿下顿不知在哪儿的悲观情绪,化悲观为食欲,恨不得连盛饺子的盆也给舔一圈。
晚上,听了小喇叭卫红转述的分家的孩子们,兴奋得差点睡不着觉。
妈我要一个人睡一张大炕!而且他永,不,尿,炕!
我要四姑那样的头花儿!成为全村最漂亮的小姑娘。
卫孟喜笑眯眯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根花根宝身上,你们要啥?
我我们也可以吗?他们以为分家就没新妈妈了呢。
当然,都跟着我,到时候你们兄妹五个可得相亲相爱,谁要是起内讧我打烂谁的屁股。
那我可以听收音机吗?根花试探着问。
她也是跟着去过四姑的学生宿舍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能放出歌声的铁盒子,她可喜欢四姑那台半导体啦,能听好多好多歌呢。
能。
根宝也有点跃跃欲试,那我可以要一支钢笔吗?每次看见五叔别在胸前衬衣口袋里的钢笔,他都想多看两眼,更想拿在手里摸一摸,要是能握住写几个字,那得多美啊?
可是,五叔一定会嫌弃他把钢笔弄脏,虽然他明明记得五叔现在这支就是爸爸以前别在胸前的,据说是爸爸上高中时候学校里发的奖品。
能。
看着四个兴趣点完全不一样的孩子,卫孟喜实在想不通,后来的他们怎么就手足相残了呢?明明关注点完全不一样,以后也几乎不可能存在本质利益竞争的啊。
妈你还没问我妹呢。卫东噘着嘴,怎么能把他的小丑妹忘了呢。
卫孟喜笑,行行行,那呦呦你要啥?
小呦呦就像能听懂他们谈话似的,嘴里咿咿呀呀叫着,指着墙上的报纸。
因为不舍得花钱买石灰,陆家的墙壁都是用旧报纸糊的,报纸当然是老四老五从学校里捡,老三从矿上背回来的。
妹要报纸!
卫东不信邪,报纸一不能吃二不能喝,怎么可能要这个,他跳下炕,趿着鞋跑过去,借着月光定睛一看,顿时哈哈大笑,我妹想吃大烤鸭!
真不愧是我聪明绝顶可爱无敌的小丑妹哟。
原来,那是一篇关于首都老字号烤鸭的宣传文章,配图当然是一只色泽金黄的大烤鸭,所有孩子沉默了,空气里瞬间只剩下咽口水的声音。
妈你说烤鸭会是个啥味儿啊?
皮儿烤得金黄,又酥又脆,一咬一嘴油,肉啊,是香香嫩嫩的,有的还能流出鲜嫩的汁水儿,要是蘸上甜面酱,那可就绝了。卫孟喜没想到,自己曾经觉得很油腻很不健康的烤鸭,居然成了做梦也吃不上的美食。
哇哦!孩子们齐齐惊呼,吞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想起许三观的绝活,瞬间来了兴致,妈妈不仅知道烤鸭啥味儿,还知道红烧肉,你们乖乖闭上眼睛,用脑袋瓜想一下就能吃到啦。
我们已经闭好眼睛啦,妈妈你快说呗。
红烧肉啊,就是通红通红的,油漉漉的,肥肉里头夹着瘦肉,吃进嘴里就能化成油水,甜丝丝,香喷喷的
妈妈你咋知道这么多好吃的鸭?
卫孟喜笑而不语,前夫是国营饭店的厨师,她在饭店里打过一段时间的杂工,因为话不多人勤快,很受里头大厨的喜欢,大厨还说她有天赋,教过点基本功,后来摸爬滚打开饭店,慢慢也就自个儿摸索出来了。
做饭这事,天赋是一方面,努力更重要。
妈妈就是知道,笨!在他们心目中,这世界上可没有妈妈不知道的事儿,如果有,那一定是他们妈妈不想知道。
夜深了,快睡吧,不过睡之前妈妈再给你们炒个葱爆猪头肉,吃得美美的,饱饱的再睡,咋样?
好啊好啊!
她学着许三观的语气,这猪头肉啊,得肥多瘦少的,卤得透透的,皮儿还得脆脆的,切成薄片儿,热油下锅这么一爆,油滋滋的冒,炸出花椒的香味儿,再来一点儿青青的葱段儿,那个香啊,肥的流油,瘦的有嚼劲
这一夜,三房传来了一首经久不衰的口水交响曲。
第二天一大早,记挂着奶粉的事,卫孟喜又往小姑子跟前晃了两圈。
她俩上辈子属于是,她欣赏、喜欢小姑子,甚至想跟她做好朋友,但小姑子不怎么愿意鸟她,顶多就是看在几个侄子侄女的份上给点钱的关系,卫孟喜主动了几次发现人不愿跟她过多接触,所以也就慢慢疏远了。
她只能在心里说,对不起,这一次算我卫孟喜欠你的,以后一定会还。
只有求过人,吃过亏才知道,人情债最是难还。
陆广梅的交际很广,一方面要忙着参加各种团委活动,另一面还得四处找复习资料和补习老师,毕竟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她的文科一直赶不上理科,得补一补。
我这儿还有十块钱,你先拿着,不够的等你哥回来再补上,可以吗?
陆广梅并不收她的钱,我会找我哥要,不用你打肿脸充胖子。
再说,呦呦是我哥闺女,就是没钱我也会想办法,但你作为新时代妇女同志怎么能如此软弱无能?团结起来,参加生产和政治活动,改善妇女的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1】
卫孟喜心里何尝不是这么认为?可现在她必须装孙子。
不过,这也是陆广梅吸引她的地方,很有妇女觉醒意识,这也注定了她的婚姻生活最终只能成为人生的一种陪衬。记忆中她和赵红星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她曾在公开场合多次说过,生育是对妇女的另一种变形过的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