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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认识他。”
“他说的乳间红痣,你有没有?”
白妙全身一震,一双樱唇微张,只是发不出声音。
“席淞一个刚到敦煌的异乡人,他如何知道你隐私之处的记认?”甘怀霜秀美微蹙,一双眼眸如电,紧紧逼视白妙:
“白姑娘,你在甘家香堂做工五年,我早已拿你当做自家人,殊不料你至今不信任我。那席淞说他一眼便认出你就是当年卖身给他的包秀春,卖身契的原件就在他手中,一切白纸黑字,权属写得分明。他要甘家香堂三日内交出你来,如不交人,就告到官府,官府前来捉拿,我如何保得住你?你那红痣与他说得一模一样,又该如何抵赖?到时候不仅你要判归他手,连我也有拐骗窝藏的罪名!”
两行清泪,流下白妙面颊。
一双纤纤素手,颤抖着伏于地面,向甘怀霜深深叩首。
“东家……秀春拜谢你这五年的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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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妙不是真名,她的本名,叫做包秀春。
生于天水郡乌邑县元胡村,村子紧靠天水郡最为险峻的元胡山,山中盛产草药,全村人都以上山采药为生。
高山峻岭,沟壑重重,每年都有人跌下山崖摔死,秀春的阿爷包广,也在秀春十三岁那年的春天,上山采药时跌入深崖,尸骨都没法捡回来。
秀春阿娘早逝,家中只剩长兄长嫂,生计并不宽裕,也没打算养着这个妹子。私下里找了人牙子,将她以四匹绢的身价卖给城中富户席淞为妾。知道秀春烈性,恐她逃走,阿兄包腾亲自骗她说一起去赶集,却在路上将她交给人牙子绑走,送去席淞府中。
那席淞乃是城中有名的浪荡公子,一身脏病,三十多岁育不出个一儿半女,全家急得火急火燎,接连为他买来贫家女子为妾。秀春进了席府,直接便被送去与席淞圆房,秀春不肯就范,拼命踹倒席淞逃走,却哪里逃得出那深宅大院,一出屋门,便被仆人捉住。
席淞身体虚弱,被秀春那一脚猛踹,昏迷了半日方醒,恨得咬牙切齿,岂能轻饶了秀春。命人在祠堂中置了水缸,将秀春捆绑起来倒吊在房梁上,一遍遍浸到水缸中呛到满脸都是血水,席淞在一旁饮酒取乐,高声喝彩:
“好,好!整不死你这个小娘皮!小的们,记得皮肉不要伤损了,这肤白貌美的小娇娘,等大爷养好了身子还要尽情享用一番!”
那淫-荡的笑声,凶恶的喝骂,这些年来时时萦绕在秀春脑海,回荡在她的梦境,令她夜夜无法安眠,含泪瑟缩到天明。天可怜见,就在她已经奄奄一息的时候,深夜无人之际,吊了多日的绑绳磨断了,秀春跌到地上,拼尽一点余力,强撑着自狗洞里爬出了高墙。
十三岁的柔弱女子,就此咬定牙关,冒着被豺狼虎豹吃掉的危险、跌入深涧尸骨无存的危险,逃入茫茫元胡山,一点点逃离了乌邑县。
举目无亲,无处投奔,唯有一路乞讨。辗转流浪到了敦煌,连续数日求不到饭食,寒风凛凛的冬日下午,饿晕在甘家香堂门前。
当时甘怀霜还不是店东,只是见这女子可怜,召进门给口饭吃。言谈之间,却发现这女子精研草药,会炮制药材,能够辨识上百种药材香材,见识广博,对香道又颇有灵性,便收留她在香堂内做杂役。秀春当然不敢对她言明来历,只说是自己叫白妙。
香道之路,就此开始。白妙于香一道确实灵性非凡,一年后便做到香博士,之后连年在香试中以头名过关,飞快地升级为甘家香堂唯一的一品香博士。甘怀霜做店东后对她奉若上宾,着意提拔,为她买通官府,以白妙名字在敦煌落了户籍。
白妙再也没有回过家乡。少年的一切,她只希望全都忘记,所有回忆永不提起。惨酷的经历,令她不再相信任何人,倚仗自己一份天才,索性再也不与任何人交往,只望沉浸在一份幽雅清香里安度此生……
被这甘怀玉纠缠已经半年有余,全靠甘怀霜保护,才没有被他占有。这甘怀玉不肯善罢甘休,竟不知从哪里得来了白妙的卖身契,得意洋洋地拿来凝香苑炫耀。
一见这张白纸黑字,前半生所有惨痛都翻上心头,一瞬间回到那荒凉的山村,被亲兄骗在密林里卖给人贩子,被蒙住眼睛捆绑起来运去县城,押进席府,阴暗的深宅,惨白的月光,残酷的折磨,狰狞的笑声……
“东家请饶恕我隐瞒之罪,我实非得已,只望与前半生一刀两断,这一世都不要再提包秀春……”
案前的白妙,发髻已然散落,一头秀发披散双肩,潸潸泪水自颌尖滚滚而落,浸得白衫前襟都已湿透。
【📢作者有话说】
向新来的朋友解释一下:莲生的变身异能,与佛教中一些菩萨的男女双身有关,比如观音菩萨就是可男可女。具体的身世来历,莲生自己还没弄清楚。变身需要大量的香和酒才能实现,莲生可以随身携带香丸,但不能随身携带酒坛,所以她在很多时候不能自主变化。详情可以看第一卷 《香音变》,谢谢大家!
第5章 见义勇为
◎你既然要救此人,我必要帮你救到底。◎
“而今身份泄露,证据尽在人手,已然不得脱身。东家说得是,再强撑下去,不仅救不了自身,反而拖累了甘家香堂。这五年的深恩无以为报,又有隐瞒之罪,万望东家宽恕。白妙在此拜别,各位姊妹保重。”
一席话说罢,白妙敛裙俯身,柔弱的娇躯轻颤,深深稽首拜了下去。
莲生眼疾手快,纵身扑上,一把将她掀在一边,扭住她纤细手腕,那手中寒光闪闪,正藏着一把利剪。
“白姊姊!”莲生厉喝一声:“怎么可以自寻短见!”
“我……唯有一死。”白妙脸色惨白,比一身白衫还要白,苍凉,凄怆,已经不似人的容颜:“宁死也不能再落入那恶贼手中。”
“为什么要死?该死的是你那恶毒兄弟,是席家那个恶棍,为什么要你承担?如此一死了之,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白白伤了好人、便宜了恶贼?”
“白姑娘。”甘怀霜缓缓开言。
“你身世不清,来历不明,我自然早就知晓,然而爱惜你人品才华,从来不闻不问。你不理世事,不愿见人,我也都顺着你的意思,只望将你深藏在凝香苑里,就此平安一生。然而终归还是低估了这事情的严重……”
“东家!”莲生跪下了:“莲生恳请东家,千万不可交出白妙姊姊!姊姊一旦落入那恶贼手中,命运何等惨酷,简直不堪设想!东家若是为难,我马上陪白姊姊逃走,送她到哪里都好,总归还有条生路……”
甘怀霜双眼一睁,眸光炯炯,凌厉地扫向莲生。
“我为何要交出白妙?她不是包秀春,是白妙!是我甘家香堂的一品香博士,是我甘怀霜要死保的自己人!”
白妙蓦然伏地,痛哭失声。
莲生用力擦去自己眼中泪水,唇角微翘,双手使劲一握拳。一阵啪啪啪的掌声响起,是十一娘拍起一双胖手,激动的泪水在胖脸的肉-缝间横流:
“就是就是,东家说得太是!谁要抢走白姑娘,我十一娘先跟他拼啦!官府来了也不怕,咱们甘家香堂上千个女子,真要明火执仗地打起来,也未见得胜不过那些衙役!”
陈阿魏摇头太息,扶着案边爬起身来。“哎,我可得赶紧传令,要杂役们准备家伙什儿……”
“且慢。”甘怀霜微一摆手,止住众人激动的喧哗:
“官府势大,岂能硬拼。真若是在天子脚下打起仗来,个个都是灭门的罪名。如今之事,须要想个周全的法子,既救得白姑娘,又无妨众位的安全。”
“不就是卖身契吗,我们可以不认账。”莲生气鼓鼓地瞪着案上的卖身契,纸上潦草的字迹,字字都像是一个个狰狞的笑脸: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