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日莲生化作男身去揍那甘怀玉,本来只是为了自己报仇,却不料见他带着一个锦袍胖子跟踪白妙,也不知是何缘由。当时见白妙被人纠缠得楚楚可怜,颇让莲生起了一点恻隐之心,结果今日遇见,又是这副熟悉的晚-娘面孔。
好吧,大家仍然各不相干便是,彼此乐得清净!
莲字香室,肃静清雅,莲生抱过盛满香材的竹篮,将那一包包丁香、零陵香、檀香、舶上茴香,于案上一字排开。
莲生制作香品的法子,与寻常香博士不同。
凡人制作这款香品,须要精心调制香末,将丁香二钱、零陵香一钱、檀香一钱、舶上茴香五分、微炒木香五分、甘松一钱半、白芷一钱半、脑麝各三分……称量准确,调制均匀,一一拌好,晾在阴凉处风干。
莲生从前也是如此,然而得了香神乾闼婆亲授,传了以手势调香的异能,如今仅以手指挥舞,便能汲取香气。当下只凝神端坐,纤纤玉指轻扬,逐一指向香材,香材中顿时升腾起道道白雾,在空中旖旎交缠,谱出一层层曼妙图案。
手指轻挥,香雾飞旋。香案正中一只瓷碟盛满嫩黄花蕊,采自春日尚未开放的娇嫩白莲,此时被香雾盘绕,那娇蕊丝丝颤动,如活物一般,瞬间将缕缕香雾吸收于无形。
浸满了香气的簇簇花蕊,更是蓬松可爱,气息浓而不腻,清远悠长,久久不散。
那日香神殿中,人人都听得空中传音,说此后莲生便是人间香神。此语太过玄妙,起初也没人肯信,但是本来就精熟香道的莲生,在那之后更是灵思大进,各种苦思不得的方子只要找她求教便能开窍,整个甘家香堂都因此受益,真真是灵验不亚于香神。
这款玉蕊香也是莲生的灵思妙想,不仅气味芬芳,更能以清健之气抵御湿气。柳染常居洞窟,满是潮气霉气,日子久了,必然伤身,若有这款玉蕊香随身佩带……
尽管室内并无旁人,一想起柳染的名字,莲生也是小脸飞红,欢喜难以自禁。
取过一只精心缝制的白纱囊,小心盛入香蕊,瞪眼看着囊中依稀半透的蕊丝,不由得又手托腮帮陷入沉思:如此精致娇嫩的香品,盛入纱囊,难免压坏,就算以银盒盛载,随身颠倒摩擦,也必然失了风味……
门外忽然一阵喧闹,自藤门门缝传来。
“出去,我喊人了!甘家香堂不准男子进入,你不知道吗?后园岂是你来的地方?出去!”
是白妙的声音。白字香室就在莲生对面,纵是隔着两道藤门,如此厉声呵斥,也听得清清楚楚。甘家香堂所有员工全是女子,凝香苑僻处后园一侧,为保持制香清静,无关杂役都不得进入,却是哪里来的男人?
“嘿嘿,我可不是男子……啧啧,我可不是寻常男子。”
这非寻常男子的语声,听起来极为熟悉,虽然刻意压低,仍是细尖刺耳,带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笑意:
“这份家业本来就是我的,整个甘家香堂都是我的,我有什么不能进?连你也是我的,迟早都是,你信不信?”
莲生蓦然一惊。
甘怀玉!
这混蛋!上次揍得太轻了,居然又被他混入香堂来!就应该使劲揍,打断他两条腿,教他再也出不得门。白妙再目中无人,毕竟只是个清高无害的女子,怎能容她被这恶少欺负了去?
莲生奋然丢下香囊,疾奔室外,在廊下左右四顾,抓住一个扫花坛的杂役:“快去禀报店东……”
“滚!”白字香室中呯的一声大响,似是什么东西掷出,瞬间砸得粉碎,那男子的声音停了一停,随即又悠然响起:
“好凶的婆娘呀。枉费我这么久的心意,就一点也没打动你?不妨,给你看个东西,就知道你玉郎用心良苦,其情可嘉。喂喂,看一下嘛,对你可是重要得紧,生死攸关呢。”
【📢作者有话说】
多谢大家的精彩评论,最爱看评论啦,么么哒~~~
第4章 如何抵赖
◎他说的乳间红痣,你有没有?◎
悉悉索索一阵纸响,随即是良久的静寂。静得邪门,静得诡异,静得莲生不安地凑近白字香室门口,俯身贴在藤门上细细倾听。
“滚!”白妙的声音蓦然响起,划破僵持许久的静寂。那叫声已经失却了平日的冷傲锋芒,带着点惊恐,慌乱,不能掩饰的仓皇无措:“恶贼!编造这种东西来诳我!”
嚓嚓嚓一阵纸响,随即传来甘怀玉的冷笑:
“心虚什么?撕了也没用,这是抄录的副本,原本可还在我手上。依我说,就乖乖从了我罢,我去帮你开脱。不然你必然被官府抓去打一通板子,然后被那乡巴佬……”
“出去,出去!别过来……”
“嘘,别叫,住嘴。你那颗勾人的红痣,在左乳还是右乳?玉郎抓心挠肝,只求一亲芳泽……”
“来人,救命!唔……”
白妙的声音骤然凄厉,旋即黯哑无声,似是被什么捂住了嘴巴。厮打声呯呯啪啪地响起,豁然一声脆响,似是撕裂衣衫……莲生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一把抄起门边竹帚,拉开藤门,厉声喝叫:“来人!抓恶贼!”
以往安静素雅的白字香室,早已乱成一团。
一眼望去,只见案几翻倒,各种瓶瓶罐罐砸得碎片四溅,香材散落一地,香炉倾在一旁,倾出半炉死灰。
那甘怀玉一脸欲-火熊燃,正将白妙按在房间一角撕扯,一只手死死捂在白妙嘴上。
莲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举足疾奔而入,竹帚一头照着甘怀玉的屁股狠狠戳去。甘怀玉嚎叫一声,翻身便向莲生扑来,耳边却只听廊外人声喧哗,脚步咚咚作响,大批健妇正在奔近。
——————
午后斜阳自直棂窗中映入,在客堂地面上划出一格格长方阴影。似一道道禁锢犯人的栅栏,锁得人心情暗沉。
甘家香堂几位主事都在客堂围坐,店东甘怀霜、掌柜十一娘、管事陈阿魏……室中却是异常静寂,人人沉默不语,只闻跪伏案边的白妙低声啜泣。
哗啦啦一阵珠帘响,是莲生不顾门外侍女阻拦,如飞般一路奔进,伸手指着室外,气喘吁吁地向甘怀霜禀报:
“东家!刚才出去的那个锦袍胖子,是个坏人!我亲眼见他跟踪白妙姊姊,那甘怀玉还陪在一边,他们沆瀣一气,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无论他来要求什么事情,都不要答应他!……”
坐于上首那华服严妆的女子,云髻间一枝金步摇轻轻晃动,玲珑脆响中,双眸闪烁,注视莲生,缓缓点了点头。“知道了。”
甘怀霜,敦煌第一大香铺甘家香堂的店东。整个敦煌香界,唯一的一个女店东。
持业多年,以智谋与铁腕闻名八方,面对任何艰难纷争都能成功化解,此时那精心妆饰的面容上,却满是焦虑、忧急,失却了往日从容不迫的神情。
她面前案上,正摆着一张撕成数片又重新拼起的白纸,最上面三个大字,一眼望去已然触目惊心。
“立卖字”。
下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是字字清晰不容错认:
“包腾,天水郡乌邑县元胡村人,有一妹名秀春,年十三岁。今因年景不丰,衣食难继,请中说合,情愿将包秀春卖与席淞为妾。价绢四匹已付。卖身之后,任凭教训,生老病死,各从天命。两厢情愿,永无反悔,恐后无凭,立此存照。”
甘怀霜的目光转向一直在啜泣的白妙,低声开言:
“阿玉已被打走,自今日起我加派人手护卫凝香苑,定不教他再混进来。此后出出进进,我派四个健妇护卫你。但是事到如今,关键已经不在我这不成器的弟弟身上,而是那个席淞,他理直气壮地来甘家香堂要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须说个明白。”
白妙仰起泪水涟涟的脸,素来白皙的肌肤,此时已经白成一片雪,一块玉,一张纸,没有了丝毫的血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