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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龙闻言,反倒胆气上头,大喝一声:“少管闲事!”一把横抄起史琉璃的腰肢,就用她头上纱巾将嘴巴一塞,手脚一绑,熟练地丢到自己的马背上驮起来。杨七娘子连声喝骂:“快放下,真不知厉害!”二人理都不要理她,各自纵身上马,挥舞着手中匕首冲出马厩。
杨七娘子追到马厩门口,望着两匹马上了官道驰远,恨恨地啐了一口:
“走着瞧吧!不出两日,就得乖乖送回来!”……
眼下的袁小虎和周小龙,全没了前日的嚣张,都低着眉顺着眼,拱手送那史琉璃回店。史琉璃扭着腰肢,哼着曲子,慢腾腾走上楼梯,两个小子垂手肃立楼下,侍候皇后娘娘似地,连头都不敢抬。杨七娘子在门口叉着腰看热闹,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不听老娘言,吃亏在眼前,怎么样?叫你们太岁头上动土!”
“七娘子,好歹帮我们圆着些,别让她……说我们的不是。”袁小虎可怜巴巴地凑到杨七娘子面前:“我们哥儿俩的前程性命,都交代在七娘子手里了。”
“不给你们点教训,不知道天外有天。”杨七娘子只管嗤笑:“你们钱寨主敢得罪她吗?山寨那点勾当,别以为老娘不知道!”
“大王已经教训过小的了。”袁小虎转过身子,掀起衣襟,露出背上道道鞭痕,再掀起身边周小龙的衣襟给杨七娘子看,也俱是一样:
“大王骂我们瞎了狗眼,罚我们倒一个月的便盆。七娘子,你知道的,我们不过是伺候大王的一片孝心啊。”袁小虎使劲地眨着眼睛,可怜得几乎磕下头去:“七娘子,好姐姐,帮忙则个,教她替我们说几句好话罢。”
杨七娘子见状,也颇有些不忍,朝店内努努嘴,酸溜溜地叹了一口气。
“以后可改了罢!做这伤天害理的勾当,也不看看……那是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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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之心,人皆有之。
佛经解说嫉妒,是“自求名利,不欲他有,于有之人而生憎恚。”见到旁人胜过你而生憎恚,这叫贪心;见到旁人拥有了你想拥有的东西生憎恚,这叫嫉妒。当然了,无论贪还是妒,都是佛门六恼之一,“一念烦恼起,百万障门开”,“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
霍子衿抱一本《大乘造像功德经》殷殷念诵,努力压下对张七宝的妒火。
殿下去陇安打了一回仗,竟与那小子结拜了兄弟,那日在傩礼中听到李重耳对莲生提起,简直令霍子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接连几天,忍不住地耷拉着面孔,李重耳还不解其意:“怎么,结拜兄弟有什么不行?若不是他舍身相救,本王早就葬身陇山了。”
“殿下金枝玉叶,怎能随便与人结拜兄弟?若说他救了殿下性命,我,我霍子衿,也多次为殿下出生入死……”
“霍都尉,你吃醋啦。”李重耳失声大笑起来:“你也想与本王结拜兄弟吗?皇子与辅护都尉结拜,太犯忌了,会被御史弹劾的吧?再说了,如若和你结拜,那霍少府岂不成了我义父大人,以后上朝见了他,怎么个称呼法?”
“属下不敢如此妄想。”霍子衿闷闷低头,盯着自己靴尖。
李重耳浓眉一轩,努力敛了笑容:“真没想到,你居然在意这个。霍都尉,本王从没想过跟你结拜,这其中也有个缘由。”
“有什么缘由。”
李重耳伸手按在他的肩头,深深凝视他的眼睛:
“自从我封了韶王,你就在我身边,九年朝夕相处,至今形影不离,在本王心中,你就是我的兄弟,比我亲兄弟还要更亲密一点,试问我怎会想到与我的兄弟结拜兄弟?”
一道灿然光芒,自霍子衿的脸上绽放,霎时间云消雾散,笑逐颜开,一双眼闪亮亮地泛着泪光,马上就要奔涌出来:“殿下……属下懂了。”
李重耳点点头,揽住他的肩膀,轻拍几下,悠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真的,霍都尉,我这府里所有的宫人彩女,都没你这么娘们儿唧唧。”……
说是懂了,实际上每次看到李重耳如获至宝地捧着张七宝的来信,仍令霍子衿愀然不乐。殿下把他最在意的一桩事务派给了张七宝,没派给他……当然了,霍子衿作为皇子辅护都尉,和皇子一样必须奉诏才能离京,他也没法去应这个差事,但是张七宝,那蛮横粗野的小子,哪里配得上殿下如此信任?……
“殿下,张七宝的信……”
书房里的李重耳霍然起身,飞奔到门口夺下霍子衿手中的信,一把扯去封漆,就在那日光下仔细阅读起来,一双湛湛黑眸,因其深切的渴盼,放射着比旭日还要灿亮的光芒。一旁的霍子衿看在眼里,要很努力才能抱稳心头狂舞的醋坛。
“怎么还在柔远?”李重耳扬着手中的信吼起来,一拳击在门扇上:“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在柔远?什么水患,祁水解冻才多久,哪里来的洪水,怎么也不说清楚?”
霍子衿就着他的手看去,只见墨迹娟秀,实在与张七宝粗鲁豪迈的形象不符,内容简短,只说莲生和辛不离被洪水困在祁水以北,无法渡河去赤岸。
祁连郡共有蒲昌、沙陀、柔远、赤岸四县,他们花两个月时间走完了蒲昌、沙陀和柔远,本来算是顺利,然而洪水一起,只怕夏天过去了也仍然回不来。
“写得这样简略,没头没脑,难怪殿下忧心。”霍子衿小心瞄着李重耳的脸色:“但是寻宝这种事,本也不能速战速决,殿下还是应当放宽心情,轻松以待……对了,柔然重新拟定的婚书也到了。”
【📢作者有话说】
“吃醋”和下一章的“青梅竹马”都是唐朝典故,按说不应该用,但是想来想去竟然想不到替代词。算了反正唐朝的变文都已经用上了……
第66章 食人妖物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窗外春光明媚,柳丝飞扬,而李重耳的心绪烦乱,更胜山洪与飓风。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原以为自己心意早决,可以与莲生一刀两断各自为安,却没想到人之情感,远不是一刀两断那么简单。
那根本就是滔滔东流水,浩浩指间风,剪不断,理还乱,越是挣扎,陷得越深。茫茫旷野中,望着那小小身影一步三回头地逐渐远去,李重耳人生头一次清晰感受到离别的痛楚,感受到整个胸膛被一刀挖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体一部分离他而去的剧痛。
怎样才能放下?情已入骨,血脉交连,叫他怎样放下?
尤其她的身边,还有另一个身影,二人并辔而去,简直叫他抓心挠肝昼夜不得安宁。什么义兄,什么好友,根本就是青梅竹马!这苦水井的神童望向他的眼神,决计不怀好意,满是幸灾乐祸和别有用心。最后送到千泉驿,那神童还恭恭敬敬向他施了一礼,道:
“不劳殿下远送,莲生有我一路陪伴。”
气得心如麻,脸发青。真若能好好陪伴莲生倒还罢了,但那家伙只是个疾医,弱不禁风的小书生,他能保护莲生什么?遇到个盗匪都束手无策。幸好还有七宝,不过被洪水困住又要怎么处?合这三人之力,能平安归来吗?……
这世间唯有他亲自陪着她,才能彻底放心!
手中那婚书,山般沉重,压得他更是心乱。柔然国社伦可汗的王后已经痊愈,乙真公主可以出嫁了,适逢大凉平定陇安战事,两国刚刚重新议定了婚期,拟于今年十二月初九完婚。
还有,半年。
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他还能做些什么?家国重担,儿女情长,要如何两全?人生宛如战阵,哪有一步不须搏杀,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四面楚歌十面埋伏……苦海茫茫,何处是岸。
仰头望向天空,天似穹庐,将他严严笼罩,似一个无法挣脱的笼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