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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俯身仔细看去,只见那苍白面颊隐隐现出血色,已经不再是雪一样的惨白。莲生胸中一阵狂跳,几乎立足不稳,急忙侧耳贴上他的胸膛,屏息静听片刻。
咚咚。咚咚。咚咚。
世上最动听的声音,生命的声音,希望的声音,超越天上地下一切仙音妙韵。若不是经历死劫,你永远不会知道这咚咚的心跳是何等神奇,何等美妙,何等令人欣喜若狂!莲生在一瞬间喜极而泣,转身一头扑在宫羽怀里,双臂紧紧环抱住他,将满脸泪水都蹭在他的胸前。
“阿父,你,你怎么做到的?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奇迹?”
父女之间多有不便,两人一向保持些距离。莲生若不是满心狂喜,万不会如此亲密放肆,然而宫羽竟然也没有回避,轻轻张开双臂,拥住莲生肩头,伸手抚摸她的发鬓,将那些散乱发丝,一一掠得整齐。
“父母为儿女,能做一切事。”
他低眉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深深印了一吻。
“这孩子已经无碍,养血就好,你安心陪伴他,七日之内,务必不要离开韶王府。”
“是,阿父。你适才……”莲生满腔疑惑,还未待细问,只见宫羽已经扭头转身,举步行向门外。莲生急忙又追上两步,碍着自己女身,又不敢出门,只追问道:“阿父你回家吗?帮我问候阿母,别为女儿担忧,七日后我回去好好侍奉你们。”
宫羽已经掀开帘帷,闻声又回转身来,望了莲生一眼。
平素就一向苍白的面色,夜色中惨白如纸,比重伤的李重耳还要白。唯有一双青色眼眸,变得异常深邃漆黑。帘外晚风鼓荡,吹起他的衣袂,雪白的银丝鹤氅、几丝散落肩头的白发,一层层,一缕缕,在风中缓缓飘飞。
“莲生……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微笑一下,回首踏出帘帷,瞬间消失在无边暮色中。
莲生站在门前,怔怔望着那犹在飘荡不定的帷角,满心莫名狂跳,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额头。
那里,还清晰留着那一吻的触感,温存,柔软,湿润,火热,仿佛那张面庞,那个怀抱,始终还留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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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婴林深处,宫羽夫妇的庄园。
重重厅堂空阔无人,肃穆如天地,静寂如时光。初秋时节,四周山林都已凋敝,唯有庄园后院的水晶花房里依然春-色满园,万千奇花异草盛放,一朵朵争奇斗艳,喷薄着滚滚浓香。
夜色已深,后园并没有燃灯,然而天穹朗朗,银河浩瀚,明亮的星光透过高大天顶射入花房,竟将一切照得通明,花叶繁茂,银亮如水,雪白香雾一缕缕随风萦绕,令这盛景宛如仙境一般。
中央莲池边,宫夫人独自一人,趺坐于锦褥之上,纱衣襦裙端庄娴雅,在皓皓莲花簇拥中,双手结无畏印,闭目默诵经文。
“……尔时佛告观世音菩萨。当愍此无尽意菩萨及四众。天。龙。夜叉。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呼罗迦。人。非人等故。受是璎珞。即时观世音菩萨愍诸四众。及于天。龙。人。非人等。受其璎珞。分作二分。一分奉释迦牟尼佛。一分奉多宝佛塔……”
身外暮色幽深,松涛浩荡,天地间仿佛全无人迹,却有沉沉压抑汹涌在苍茫空气中,令她反复吟诵经文,仍然心神不宁无法入定。
“……莲生已经四天没有回来,情形凶险至极,不能再听之任之了,我去接她。”
“她……不会听你的,她对那孩子,眷恋已深……”
“我们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么?是不是一切早已注定,因果昭昭,任凭我们如何努力,命运总是要沿着它的轨迹前行?……”
眼前浮现出宫羽的苍白面容,满载痛楚,疲倦,目光中的悲凉绝望仿佛已经积存千古,再无生机的一片死灰。身边莲花池畔陈设的几件乐器,隐约不鸣自响,一声声,一道道,细细碎碎,随着心弦轻颤,发出点滴乐音。宫夫人深吸一口长气,又提高了声音,再次从头吟诵:
“……弘誓深如海。历劫不思议。
侍多千亿佛。发大清净愿。
我为汝略说。闻名及见身。
心念不空过。能灭诸有苦……”
杳杳暮色中,突然爆发出一丝莫名的撼动,仿若地动山摇,万物崩裂,但又全无声息。
宫夫人猛然睁眼,急切扫视四周。
隔着透明水晶墙壁望出去,遥遥只见夜空浩渺,似乎并无异状,但是山林间只剩了树枝摇动,适才所有声音,松涛声,鸟兽声,晚风轻啸声,全都被吞没在莫名的静寂里,静得耳膜嗡嗡作响,静得心中如巨石乱撞。
她住了吟诵,踉跄起身。皎白面颊上早已失去了一向的雍容之色,双手微微颤抖,带得披帛与裙裾都簌簌连声。闭目静立片刻,敛起衣袂,穿花拂叶,疾步奔向门口。
水晶玻璃房门外,已经站了一人。
“迦陵频伽,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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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神性何在
◎在他动手的那一刹那,一切就已经注定,晚了。◎
花房只有这一个出口。宫夫人踉跄退后,一双秀目飞快扫视四周,口中低声喝道:“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擅闯民宅,不顾王法了么?”
“民宅?”
门扇无风自动,霍然大开,那人缓缓踏入门内。
一身绀青连帽斗篷,从头到脚罩严了身体,星光下泛着流动不息的黑影。帽兜几乎掩住整个面庞,头脸深黑一片,只见身姿雄健,远较常人高大,站在身形娇小的宫夫人面前,恍如一座顶天立地的铁塔。
“也算扮得很像了。”那人一边步步逼前,一边好整以暇地转着头,扫视花房中四下光景,风帽中的隐约视线,最终停留在宫夫人身上:“不过你终归不属八部众,掩饰不了一身神光。”
“你认错人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宫夫人又向后退了两步,踏过芳草葱茏的小径,退到一丛花树之后:“我与郎君都是敦煌的平民,什么神光不神光。你这等擅闯民宅的凶徒,快快离开,待我唤人来……”
暗夜里,星光下,突然树动花摇,衣袂飘飞,人影如电光一闪,是宫夫人疾扑门口,瞬间已跃出花房。
那青衣人脚步未移,只是身形微动,敞开着的水晶门扇间便忽然结出无形屏障,令宫夫人这一跃之势受挫,重又跌回花房,呯地一声,重重摔落尘埃。
“既是平民,你逃什么。”青衣人低声笑起来,声音粗哑尖涩,一如刀锯铜铁:“你倒是唤人来试试。外面两个仆从,都已被我定身,只能唤你的郎君来救你了。”
宫夫人咬牙起身,又向门外奔去,身后青衣人自斗篷中伸出两指,对准她的背影,只凌空一点,宫夫人惨呼一声,重又摔回原处。
“少费些气力吧。她去哪儿了?告诉我。”
那两只手指,粗壮,筋骨分明,与斗篷一样呈绀青之色,望之触目惊心。指尖微微移动,只见宫夫人的身体不能自控地随着他的手势升起,牢牢钉在半空。宫夫人奋力挣扎,却只是手脚微颤,全身不能移动半点,无助地悬吊空中,裙袂与披帛迎风飞扬,随着身体颤动,发出簌簌微响。
“何必替她隐瞒呢?你知道我是为她来的,有了她,我便放过你。”
“她早已走了!十七年前便被持国天王擒回天界……”
“说谎。”
万道毫光自四面八方绽放,利箭般射入那悬吊空中的身体,那身体一阵剧颤,于湛亮光芒中,渐渐改变了形状。
七彩罗裙化作遍体翎羽,一层层绵延全身。双足延伸成脚爪,腰后生出绚丽的七彩尾羽,直扫地面,根根长翎流光幻彩,甚至压住了四下里的毫光。纤细手臂化成一对巨大的翅膀,凌空向两侧伸展,翅端一直展至屋顶,被无形的束缚钉在高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