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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前的李重耳,泪水已经拭干。眸光中仍不乏惨痛,亦已经恢复了坚毅与凛然:
“三兄不肯配合,我们自行查勘。传讯给卫缨将军,着他发下通缉令,城内外遍贴布告,重金悬赏,捉拿刀疤小子,直捣恶贼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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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千佛寺大雄宝殿,日色和暖,光影明昧。
敦煌佛事昌隆,新旧寺庙均是香火鼎盛。千佛寺年月已久,正在重修,满墙的壁画和泥塑焕然一新。殿堂左侧供奉的东方琉璃世界药师琉璃光佛、右侧供奉的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都已完工,正中最大的一座释迦牟尼佛像,也已经完成大半。
柳染半跪于佛边,袍角随意地掖在腰间,双手灰泥淋漓,正在为佛像塑出一道道的衣纹。
【📢作者有话说】
颤抖……求小天使不打……作者君也疼爱小殿下,不过我们柳染总要成一些事的对不对……
第139章 全城通缉
◎我反正已经注定了要下地狱的。◎
冥水特产的灰泥混以芦苇,反复捶打千次,方得一尊万世不毁的坚实泥胎。无生气的泥胎被这巧手一重重塑出形态,也就渐渐生出莫名的灵性,拥有了各各不同的灵魂。
修长手指下,僵硬的灰泥一一生成飘然欲飞的衣裾,翩翩垂落的袍角,宛转的身姿,慈悲的眉目……金身渐成,佛光渐起,庄严宝相近在咫尺,仿佛随时能自莲座踏入凡尘。
柳染直起身形,端详片刻,最后挖了一团泥,将那裙袂顺着莲座边垂下,令意态更具生机。这灰泥因掺了芦苇,坚实柔韧,纵使薄薄一片,也历经千年不会断裂。
“……一举解决了两个,其余三个小贼都精明得很,难以借刀杀人,要靠我们自己动手了。”
莲座之下,史琉璃伏在柳染足边,身子不自禁地扭动着,一双眼爱慕横溢,仰视柳染面庞:
“主上,人人都说你心中有佛,才能塑出如此传神的佛像,我们于你的佛前谈论杀人的勾当,会不会有些不敬呢?”
“敬不敬,又如何?”
柳染淡淡一笑,侧头扬开散落额角的长发,凝望着眼前佛像,清湛眉目间,有一瞬间的萧索:
“我反正已经注定了要下地狱的。”
史琉璃也静默了一瞬,忽然以娇媚的眼神向他一瞟。
“那我也不怕了,陪你进地狱就是。我佛慈悲,想必能理解人间挣扎不易,顾不得那些忌讳了。就算被神佛降罪,难脱六道轮回,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又怎样呢?”
她张开一双玉臂,抱住柳染的腿,一点点向上抚摩:“这回的事,奴家办得好吧?是不是该重重地赏我?”
柳染但笑不语,只将两只沾满灰泥的手张在空中,就地转过身来,俯首向史琉璃面上一吻。史琉璃欢然扭动身形,如一条蛇般宛转迎上,丰润的双唇奋力嘟起,与柳染的双唇相接:
“唔唔,主上,多给点嘛,还要……还要……”
身畔日光,蓦然一闪。
二人瞬间停了笑语,同时转身望去,只见大殿门扇已被拉开,清冽寒凉的空气卷进门口,更有一道长长的人影,立在门内方形日色中。
“七娘子。”柳染悠然坐倒,双手搭在膝头,一双秀目盈满笑意:“许久不见。”
杨七娘子紧裹着衣襟,默默凝立门前。
纵然殿内昏暗,她也已经望见缠绵在柳染身侧的史琉璃,那妖冶女郎在如此寒冬,仍裸-露着白腻的腰身,双臂紧紧搂住柳染,黑眸在身旁炭火映照下如猫眼般发着灼灼光亮,挑衅地直视着七娘子。
“柳郎……我有话对你说。”
“进来。”
“不进去了。”
柳染不再多言,甩开史琉璃的搂抱,起身上前,就用那沾满灰泥的手,捉住七娘子手腕,一把拖进大殿。七娘子踉跄几步,被迫跟到香案边,柳染已经放手,她的手腕却还下意识地在空中悬停着,待得回过神来,更是尴尬万分,急忙缩回双手捂在颈间,将那皮袍裹得更紧。
“我……来跟你报个讯。五阴寨的周小龙被官府通缉了,昨夜里城门外已经贴了榜文,你要小心些。”
柳染眉眼间的笑意,微微一凝,旋即笑得更深更浓:“这是从何说起,谁是周小龙,与我有什么干系?”
七娘子轻叹一声,只低头望着自己的足尖:
“柳郎,你不用瞒我。我当你是自己人,一切对你交心,也曾向你提起过五阴寨的大头领钱金彪,他对我甚为关照,我也对他的手下人睁只眼闭只眼。你与五阴寨来往密切,我早知道,一直替你遮掩着,如今周小龙被官府通缉,捉拿如此之紧,必是五阴寨惹了大事出来,你还不快快逃走?”
“七娘子,你这样说,柳染可真有些害怕。”柳染斜倚案上,懒懒笑道:
“柳某浪迹江湖,四海为家,自然要与江湖人物打一点交道,可哪里谈得上什么往来密切?什么钱金彪周小龙,更是全不认识。七娘子对我关心过甚,想得太多,真教人哭笑不得。”
“是我想得太多?”
紧张,委屈,多少日子的积郁交织,终于化成点点泪珠迸涌。杨七娘子也顾不得炭火边还倚着史琉璃,一步踏到柳染面前,直视他的双眼:
“柳郎,跟我这样虚与委蛇,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不在意你不喜欢我,只求你懂得分辨假意和真心。你的一举一动,我无不关注,哪有什么是我不知道?那二头领令狐良几次进城来见你的手下人,就在我的店里,那周小龙和袁小虎不知好歹,掳了这狐狸精去,两天后像送皇后娘娘一般乖乖地送回来……你与五阴寨是什么交情,这还不够明白吗?”
“喂,谁是狐狸精。”
史琉璃不满地站起身,侧头一瞥柳染的脸色,又撇着嘴坐了回去。七娘子全然置她于不顾,凄怆地说下去:
“那周小龙已经知道他们大王忌惮你们,一旦他被官府擒住,必然一一供述出来,脱得了你的干系?柳郎,我一看他上了通缉的榜文,急得一夜都没睡,不顾你以往对我诸多冷眼,熬到天明城门一开,便赶来找你报讯,你却这样待我!”
柳染缓缓转头,望着泪流满面的杨七娘子。
大殿昏暗,只有炉中炭火的微光照亮他的半边脸。那一双素来懒散不羁的黑眸,此时光芒闪耀,变幻不定,仿若滔滔巨浪在深海中无声涌动。
“七娘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柳染自有应对,不劳七娘子费心。那周小龙必然也知道钱金彪关照了你的铺子,你自去照看你自己罢。”
七娘子失望地摇了摇头,深深蜷下身子,将满腔泪水发泄在一声呜咽中。扬袖掩住面庞,跌跌撞撞奔向殿外,蓦然一个精悍身影挡在门前,险些将她撞了个趔趄。
仰头望去,只见金刚怒目,杀气腾腾,比殿中的护法神像还更可怖。惊惧中还未待反应,眼前寒光一闪,是那人手中利器挥舞,径向她的脸上劈来。
“住手!”
一道黑影凌空而至,是柳染以衣袖卷起炉边一只墨盒飞掷,正中那人手中利器。坚硬的墨盒被无声无息劈成两半,墨汁四下飞溅,洒落在殿内青石地面。那人微一踌躇,七娘子已经尖叫着爬过门槛,抱头逃出院子。
大殿中只余寒风呼啸,无休无止,远远传来一路的哭声。
“老宿,你疯了,敢动她?”
厉声的咆哮撼动整座大殿,震得梁上灰尘都如雪花般簌簌飘落下来:“你若伤了她性命,我要你陪葬!”
一直慵懒旁观的史琉璃也慌了手脚,急急挪前两步,抱住柳染腰身:“主上息怒,主上息怒,老宿一向忠心,只是一时莽撞……”
宿阿大跪在地上,咬紧牙关不作声。柳染袍袖飞扬,戟指对着他的面门,一双秀美的眼眸已经微微发红,满涨着按捺不住的怒火:“没有我的命令,你敢动手杀人!” ', ' ')